五月二十五,仲夏炎炎暑正逢。
柯山脚下,此时已是人头攒动。
数日前,有消息传来说徐渭已经接受越南书院的邀请,决定迎接青莲观的挑战!
也就意味着,这一个月来的纷纷扰扰,波谲云诡要在今日走向事态的最高潮,同时也将走向落幕。
泱泱柯山在它安谧了数千年之后,终于撕开温情的面纱,也游戏了人间一回。
而当时发生的整个事件之跌宕起伏与峰回路转,真真是让经历过的人目瞪口呆!以致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参加过柯山三关的书生们还在津津乐道于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回忆起来都是好的。
确实,拿事件的另一方青莲观来说吧,那是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
据说,宝林道长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曾多次谈到,‘读书人是老虎!会吃人啊’……
又听说后来这句话被一个路过的和尚听了去,稍作修改,变成了‘女人是老虎’,并且影响很远,还漂流过了海。不过,这都是后话……
……
当时,宝林小道士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青葱少年。
那一天,他不过是和师弟宝桉去山下买些东西而已……
走到山脚,就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拦着他的这群人的组成成分怎么说呢,有些复杂。
最里面围着他的是一群书生,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和师弟。
在书生的外围又分成了三个小群体。
左面的是几顶轿子,几个面色黝黑但身形强健有力的轿夫正稳稳的轿子落地,动作整齐划一,落地稳而轻,几乎没有溅起一丝尘土。轿帘尚未拉开,但不难猜出里面坐的不是知县,就是县丞,主簿,或者其他一些贵人。
右面是十来辆马车,从赶车的车夫和两边站着的侍女,以及繁复而又华丽的马成装饰可以判断出车里隐隐现现坐着的是各位富家太太小姐。
中间那一群要稍微落后一些,成员就五花八门了,有打着短衫的闲汉,有代着孩子的大妈,有无所事事的小夫妻,也有挑着担做生意的小贩,居然还有……嗯,那些个打扮的妖艳美丽的姑娘,……,天啊,她们真美!
不过,这都是些什么人?
“福生无量天尊,几位善人这是?”
“小道长,我们是来应战的!”一位打扮的较为花哨的年轻公子从书生堆中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摇纸扇,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
这是哪来的娘娘腔,宝林为难的看了对方一眼,实在是太香了,“阿、阿、阿……阿嚏!”
“对不起,这位女善人,您刚说什么?”
“哈哈哈,黄兄,……阿,不是,黄姑娘,你快回去吧!”
“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快快让开!”
“你!你们!好,好,好,你们让我走,是吧,嘿嘿,我偏不走!”
这边厢,还在争执不定。
另一边,右面的马车群里,一辆位置靠后的靛蓝花布车厢内,有三个女子正坐在一处,等到车停稳后,也像旁边学习,拉起车厢前的靛蓝布帘,露出里面的青纱帐子,穿过纱帐能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然,白白辛苦坐车而来吗?
所以,小姐们乘的马车帘子基本都拉开了,好在这处都是女孩子,虽然有些失礼,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唧唧喳喳,已经有好些个马车里有声音传来。
“小姑,是那个黄公子出来了,你快来瞧瞧。”靛蓝布帘车厢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先开口了,正是潘情。
“哼!”潘仪恼怒的将布帘打落,看也不看,自顾自的坐在了车内一角。
潘怜瞪了自己的亲妹一眼,“不要说那些不相干的,咱们来是给大姑夫加油助威的,又不是来看不相干的人。”
“怎么就不想干了,娘说……”
“好了,别再说了。”看到姐姐有些生硬的语气,小姑娘也不敢多话了。
自己一人躲到窗户边,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黄侍郎家的三公子吗,穿得到是一身的富贵,就是……”
“就是什么啊?”潘仪忍不住问道。
听舅娘说,这位黄三公子和京城的一位王七小姐订了亲。虽然潘仪也看不上他,但青莲观的事情让她实在无法原谅黄侍郎家的行为。而且,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这大家公子都是这样的,怎么感觉有些华而不实呢?
潘仪不期然的想起几日前见到的那人,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公子吧,只是不知是否还有缘相见,唉……想着想着竟又想呆了……
马车里的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不知何时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就听有人说,“这青莲观怎么回事,不是说昨日便将信函送过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莫不是这青莲观以为这样我等便毫无办法了?”
还有的附和,“果然是一群狡诈小人。”
怎么回事,难道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吗,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三女又打起精神,透过纱帘向外看去。
就见有个长了满脸胡须的书生冷哼了一声,大跨步站了出来,“小道长,你是青莲观的吧?”
“对,对的,……可是,你说的我不知道啊?……”宝林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人,腿肚子开始打颤,怎么还有像土匪的书生,他是要吃了自己吗?
师傅,好可怕啊,您怎么还不来?
“唉,大家不要吓着道长,”一个眼睛弯弯,笑的像狐狸一样的公子从书生群中走了出来,正是张子维,他安抚了其余人,转头面向宝林,“这位道长,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这还叫没有恶意,”两个道士紧紧抓着彼此的手。
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紧张,张子维继续说道,“你看,他们只是失望。”
“堂堂青莲观怎么能这么胆小,不战而逃呢?……道长,你说这不是让人失望吗?”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宝林委屈的很。
“可以的,我观道长气度非凡,想来你也是青莲观的重要弟子吧。”
一听这话,宝林骄傲的挺挺胸,“我宝林可是三代弟子呢!”他在青莲观那也是排的上号的,平时谁不喊一声宝林师兄啊!
“所以啊,道长可要为自己的师门争气啊!……不如这样,就由你出一题,也好让天下人不敢小觑道教弟子!”
“这可以吗……”宝林还有些疑惑,随即释然,不就是出题嘛,只是……
“不知应题之人,是谁,是你吗?”
却见一直和他说话的公子状若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和道长真是一见如故,不过今天应战的不是我,是徐文长兄。”
“徐文长是哪个啊?”小道士睨了眼人群,“人来了吗?”
“道长,仙道贵生,”徐渭这时走了出来,对着小道士双掌合什,“在下徐渭,正是应题之人。道长,请问你的第一题是什么?”
哦,是这人啊,看着有些书生气,想必平时‘之乎者也’的没见过什么刁钻难题。
宝林上上下下大量了徐渭,眼睛骨碌骨碌的一转,有了!
这个问题,他可是难倒了所有的三代弟子,就不信你一介书生能解决。
宝林让师弟留在原处,自己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对几人说道,“咳,这位善人你好,后边之人是我师弟,名字叫宝桉,他人有些憨,平时极为好说话,只是最讨厌别人说他长的像蟾蜍!”
众人转头一看,果然,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再一看这人嘴巴实在是又大又长,两只眼睛大而无神,眼珠子快要突出眼眶了,别说,还真像。
看到大家的表情,宝林得意的笑道,“徐善人,不知你可有办法能让我师弟当众学蟾蜍叫呢?”
……
居然是这么个不堪大雅的题目?
怎么没有四书五经,或者吟诗作对也行啊!
题目一出口,几个书生眉头紧皱,这要如何解决?难道要金钱诱之,武力屈之?
“好,这个题目出的好!道长是不是还要加上一点,要让您的师弟自愿说出啊!”
黄三公子一收纸扇,对着众人狞笑道,哼!跟我斗!看到有几个书生向他瞪视后,又得意的打开了纸扇。
宝林忙不迭的点头,“对,要我师弟自愿说出!”
还好书生们自己斗起来了,他一会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一个学生跑向了官轿,最前面的轿子轿帘已经打开,里面坐着的果然是本县知县吴庸吴大人,那书生把情况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了知县大人,吴大人听完后连连摇头。
书生们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
徐渭好像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为难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和宝林和宝桉聊天,过了一会又问,“两位道长渴了吧!”
“嗯!”别说,这人一紧张就容易缺水,喉咙好像冒了烟似的。尤其是宝桉,他人更胖一些,所以这会连连点头。
徐渭拨开书生们,走向挑着担的货郎处,向其中一个买了两个西瓜。先是把其中一个孝敬给了县太爷,然后把剩下的一个拿了过来。
“宝桉道长,你看这个这个葫芦长的多好啊。”
宝桉急不可耐道,“你乱说,这明明是瓜嘛,你怎么说是葫芦呢?快把它切了吃了!”
徐渭严肃的摇摇头说:“是葫芦。”
宝桉:“是瓜。”
徐渭:“葫芦!”
宝桉:“瓜!!”
徐渭:“葫芦,葫芦,葫芦!”
宝桉:“瓜,瓜,瓜!”
徐渭将西瓜递给宝桉,转头面向宝林“道长,这样可以了吗?”
宝林憋红了一张小脸,这些读书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呢!师傅,您怎么还不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