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此时,这个正被徐孜惦念着的女子漫无目的的随意走动。
天不过清晨,微亮。
是以,人烟罕至。
河埠头还静谧无声,水面上滚起了薄薄的烟雾,晚些时候怕是会有小雨。
游晃到此处的纤瘦的女子,神情凝重的注视着眼前的护城河……
怎么来到此处,难道是天意,女子嘴脸微讽,果然天也不容她吗?
凝视着眼前轻烟环绕的湖面,良久后,女子抬起头。这才发现,透过河面远眺,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唉!为何这世上空间如此之大,想要容身的小小片瓦却如此难寻……
“袁茴茴啊,袁茴茴,你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纤瘦的女子无奈的苦笑,她堂堂汝南袁家的大小姐,是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的?
想她自幼聪慧,三岁始习文,七岁出口成章,十岁精通理算学,十五岁便能掌理三家店铺。
堂堂汝南袁家百年来最聪明的女子,祖母阿爹的骄傲,可惜啊,再如何聪慧,终究只是个女子。
哪怕是百年望族,累世经学,在强权面前一样,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是享用的人不同罢了!
正想着,一阵不知哪处风吹过,掀起了袁茴茴一直垂在左边的一把长发,左脸上一个“罪”字清晰可见,将她美丽的面庞破坏殆尽,整张脸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若是这时有人不经意瞧见了,怕是会被吓得不轻,以为见了鬼怪。
摸了摸脸上的黥刑,袁茴茴喃喃自嘲道,“没有身份,没有钱,如今连颜也没有了,呵呵呵,茴茴啊茴茴,你还有什么?……哦,是了,你竟只剩下昔日里被众姐妹们嘲笑的算账的这个小爱好了!”
女子恍惚的点点头。
是了,若不是她有经商算账的鬼才,如何能保得清白留活到今日,那些倭人强掠她去,瞧中的不也正是她惊人的算学之才。
凝神闭目,她右手在空中微微抬起,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本应绣花扑蝶的纤纤玉手竟然在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打着虚拟算盘,过了一会,又抬起左手,两手同时在空中拨弄着,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果然如她自己所言是一位算学奇才!
虽然才经手不到一个月,但从每次的金额和间隔的空隙去推倒青莲观的倭贼们的贼赃怕是有……
袁茴茴双目圆睁,仿佛受到不小的惊吓,“天!”
数目不小啊!
等等,若是她推测没错,藏匿的地方就在那里。
这样细细思量算来,竟是只有她知道这笔贼赃的落脚之处了,若是再给她十年,不,只要七八年,她在这富裕绵延的江南也必有一席之地!
可惜了,终究她只是一个孤女子,在汝南尚且不保,在此处若生怀巨资,只会引得宵小的满满恶意,无由坠了袁家的名声,罢了罢了!
无奈的转头看向河水,她呀还是想想到底哪种死法吧。
只是这会还未等有何动作,女子又幽幽轻叹一声。
“有人来了!”
果然,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雾气缭绕的河边渐渐有了人影,原本平静的河埠头开始有了人声传来……
“哎,听说了吗,徐家的榴花书斋要开业了!”
“哦,就是那个鬼都不去的地方。”
“怎么说,怎么说?”
“哎呦,就我那小姑子,你们知道的。就住那个巷子,她和我说的。”
“说什么了?”
“说书斋要招人,可是啊,没有伙计愿意去,更不要说掌柜啊,账房啊什么的,肯定招不到人的嘞。你们呀相信我一句话,这榴花书斋到时候又是我们县的笑话喽!”
“不会吧!这徐家也太倒霉了!”
“怎么不会,还有啊……”
说话的几人正好绕过女子所站的位置向她们常去的地方走去,连带着声音也淡去。
所以,很可惜竟没发现河边站着一个孤身女子,否则定要纵身上前详详细细的询问一番。
到时,八卦的话题必会从“看榴花近日笑话不断为哪般?”转到“奇女子孤身一人欲投河,为情,为仇?”
不得不说河埠头的八卦圈们若是知道自己错失了如此话题必是要捶地痛哭不已。
“徐家?榴花书斋是吗?”
袁茴茴伸出纤纤玉指狠命揪住自己的下颚,她每到当碰到难以抉择的情况就会如此。
“好,既然死不了,就先去报恩吧。”
……
整整十天,榴花书斋终于收拾的像样子了。
开门,一道山墙挡在前面,上面是多才多艺,无所不通的徐渭亲手写并刻的几个字——“自在岩”。
旁边一道圆门,进了门,就能看到庭院已被规整过,佳木葱茏,繁花似锦,有一小径穿花度林,蜿蜒曲折通到了小池,小池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天池”,徐渭还在边上种了一颗漫漫青藤,并且还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就叫青藤居士。
前后几间平房更是找人翻修过了,瓦泥鳅脊,雕甍绣槛,粉白色水磨群墙,台矶处铺了一层虎皮石。
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徐孜点点头,真是不容易,这十天他们一家三口连同富顺叔一家从早到晚,从里到外,总算是把家给捯饬的像样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房子还是不够用,她的计划是把前面这一大片都对外商用,后室自住,但这样商住一体并不安全,而且中间人为的隔开,打破了空间的整体性,也不美观。
真是有些头疼,听说隔壁院新搬了一户人家进来,不知他们会不会愿意转让呢?
算了,这些都还罢了,她现在最麻烦的还是招人。
小伙计,已经托郑平找了一个的先用着,可是有经验的掌柜账房就不是郑平能解决的了,所幸原先的老掌柜阿爹已经去找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或许再去找找县太爷。
正思虑着,就听富顺叔的大嗓门响起,“小小姐,家来客人了!”
客人?
谁啊?
外祖父?何叔叔?郑平?……,还是……
“是你!”
来人居然就是半个月前被他们解救出来的那个女子,袁茴茴。
“袁姐姐,快请进,没想到我榴花书屋刚清理干净,就有贵客临门。”
“不祥之人,惊扰到恩人了。”说着话的同时,女子盈盈拜了下去。
“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徐家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赶忙扶起眼前之人,徐孜将她引进了屋里。
“袁姐姐,今日前来是?”
袁茴茴点点头,说道,“我是专门来此拜谢救命大恩。”
“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恩人的举手之劳,却是活人性命的大恩德。”
说着又递过来一纸文书,“感念恩人大德,我今日还带了一份谢礼,请您过目。”
徐孜伸手接过文书,低头一看,这是……房契!
“原来隔壁的房子被你买了,那你这是?”
“谢礼!”
“这不行!”徐孜果断拒绝,弱女子生活本就不易,她若不是自己能力所限,本应是出钱出力的。
这房契她断不能要的。
“小恩人!”
“好了,袁姐姐,这个事情就这样定了。另外,我听县太爷说你算学特别好是吗?”
袁茴茴点点头,“我之所以飘零于此,就是因为账算的还可以,被青莲观的歹人发现了,被掠去管钱。”
原来如此!若是能留在榴花该有多好,只是她终究明白这个时代女子的不易,算了……
“那你后面打算如何呢?可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家?”
袁茴茴苦笑道,“实不相瞒,本打算了了恩人的情,我就找个地方了却残生的。”
徐孜不由感慨,这个时代对女子果然苛刻,眼前的女子如此美好,有财有貌(脸上的字就当是纹身),也有能力,这要是放在后世恐怕就是绝对的白领精英,而现在却可悲的连起码安静生活的希望都看不见,她能做点什么吗?
“既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姐姐答应。”
“恩人请说。”
“我家的榴花书斋马上要对外开张了,而我爹要他写话本子是豪无问题,可说到经营管账,……,我不说想必姐姐也能想到,是以想请姐姐留下,也好让我有个伴。”
“这……,小恩人不怕我这不详之人?”袁茴茴不自然的摸着脸上的“罪”字,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人。
徐孜立身端坐,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对方,点点头,正色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姐姐必是一良善之人,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未必非要告诉旁人。”
袁茴茴双目泪光微闪,她孑然一身太久,孤身一人离群索居的日子太寂寞,真的不想再继续。
“嗯,那就多谢小恩人,愿和我这不祥之人做个伴。”
“好,就该这样,只是咱们别恩人恩人的叫了,就以姐妹相称吧。”
袁茴茴想了想,坚持道,“那叫小姐吧。”
这个称呼,好别扭啊!还不如恩人。真是的,又不好直呼其名,总要有个身份维系,有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
对了!
徐孜灵光一现,“叫我老师吧。……呃,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姐姐说呢?”
袁茴茴也笑了起来,“那不知,小恩人你的师道是?”
“记账!”
记账?怎么会是这个?
“小恩人,你这是,……?”
徐孜沉声道,“姐姐先不要急着否定我,这种记账方法可是大有讲究,想要学好,可也不容易。”
一听这话,袁茴茴被激起了求胜心,仿若新生,“不知是何记账方法?”
“复式记账法!”徐孜缓缓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