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温文尔雅,任何时候都是气定神闲,似乎这世界与他无关,又像极了看透了一切。他具有特殊的气质,像是电视剧中走出来永远招观众心疼的男二号,具是因为那双深邃而专注的双眼,即使总是被黑框眼镜保护着,也总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让人不忍侧目的光芒。
就是那个男人,萧蕤一直不觉得他算是什么。
就算两三个月不去联系,她也很难想起他。
而今,他就这么去了,去了另一个地方,离开了这世间万万红尘,再次变得孤独、落魄。
生前还遭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原来她也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感到无比的忧伤。
即便是知道,人的死亡仅仅是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
她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萧蕤没有回宿舍,径直来到了男生公寓楼,找到了十八。
十八见她愁眉不展,毫无欢喜的模样,便识趣的散去正打的火热的麻将群,拿没洗的T恤擦了擦凳子,请萧蕤坐下,安慰道:“生死有命,你也别太伤心了。”
萧蕤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回道:“你说的轻松,那可是我在这边为数不多的朋友。”
“凡人命贱如蝼蚁,不过是匆匆数十年光阴,怎么活都很难活过百岁,并且需得经历大大小小的苦难折磨。要我说,与其是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落得恶病缠身卧床不起,还不如英年早逝来的痛快点。”十八嬉皮笑脸的安慰着,“你那朋友资质不错,形象又好,他要是脑子灵光,说不定会报名参加咱们阴曹地府当季的公务员考试,顺利的话,过些年你大概又能看见他了。”
“李崇清对这些文职不感兴趣。”萧蕤道,“还有,你那是什么态度?真是冷血。”
“我不是冷血,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能这么安慰人吧?”
十八无辜的耸耸肩,“我就是爱说大实话,没办法。”
“呸,活该找不到女朋友,打了五百多年光棍。”
十八立即愁眉苦脸起来,双手捏着没洗的T恤,哀怨道:“你也忒恶毒点了,一千年的老光棍刚到人间开了两朵烂桃花,你就臭了不起了?”
十八安慰人的功力欠佳,但奚落人的水平可是与如剧增,萧蕤一听这个,便连忙澄清,道:“什么一千多年老光棍?我前些年不是交过几个么?我哪有那么菜鸟?”
“呸呸呸,笔友也叫算数?对方是男是女你都不知道,整天跟个花痴似的,还以为自己遇见了鬼界的潘安。”
“不许你说我前男友坏话,他在我心中可是完美的。”
“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还完美?”
“你一个老处男懂什么?没有结局的故事才叫人回味无穷。”
“你就自我安慰吧你。”
“哼,我自己愿意,你管得着么?”
“我管不着?我管不着谁管啊?我再不管着你,等你父君来啊?”
萧蕤坐在椅子上已全然没在听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再说,李崇清人家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又不是我的桃花……哪来什么两朵桃花……”
十八逮到了她话里的漏洞,揪住不放,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跟那个狐狸暧昧不明了?”
然而萧蕤此时心思却飘向了别处,黑漆漆一片的脑域中像是被刚才那句话按到了开关一样,豁然开朗起来,“对啊,在此之前李崇清说他刚认识了一个女鬼,叫小姚。对,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小姚,打听一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要逃避问题……”
“快,这个你在行,赶紧把小姚的魂魄招过来问一下。”
“我不干,我来人间是照顾你衣食住行的,才不管闲事。”
“你要是不干,我就到处去宣扬你暗恋廖大将军家千金多年的事,叫你颜面扫地!”
十八脸色骤变,跳起来反驳道:“没这种事!谁会暗恋那个病秧子!”
“就是没有这事,所以我才要到处宣扬叫你颜面扫地……”
“你……真是跟你娘一样恶毒……”十八又是生气不服又是没办法,只好委曲求全的应允了她的要求。
“相比而言,你妹妹无心可是省心多了。”
萧蕤则道:“少拿无心跟我做比较,无心能跟我一样下凡来历练么?”
十八想了想,道:“她那样,不用历练也行。”
“快点吧,还不知道程教授那老妖精又没有顺带收拾那民国时候的小野鬼呢,早点知道结果,我也安心点。”
十八反锁了门,关灯,拉上窗帘,漫不经心用简单的生活用品与特殊的白蜡烛在地上摆起法阵,手上忙乎,嘴里也不闲着,说的并不是什么难懂的咒语,而是家长里短的八卦:“话说你跟那个姓胡的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被家人当面质问感情生活使萧蕤十分难看,好在房间中只有烛火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清她脸上泛起的红晕。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我又不是瞎。”
“你别跟个老妈子似的瞎猜,我来人间是招妖除魔的,又不是来谈恋爱的,孰轻孰重,我自己能掂量。”
“你能掂量?你能掂量就好……”
十八上一句还漫不经心的聊着天,下一句便全然换了种语气,极为熟练的捏了个决,念了个咒,烛火顿时窜起两倍高,直挺挺的燃烧着,像是被垂直揪住了长发伸着脖子的美女。
看惯了李崇清那入门级别都达不到的招魂仪式,再次见识十八家常便饭式的阵法,萧蕤心中难免心潮澎湃,差点激动的拍手叫好。
原本嘈杂的学生宿舍环境忽然安静的不像样,就好像有人按下了电脑屏幕右下方的静音。
有一阵翻着淡绿色的烟从十八指缝间冒起,转眼开出了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花,花朵迅速的绽放,露出最中间的花蕊,那花蕊继续生长,转眼便变成了人性。但那人形并不是一比一的人形,起初像个婴儿一样蜷在花心之中,展开来,也就是个巴掌大小。
那小不点儿的家伙站在花心中抬头看到两张大脸,那两张脸在黑漆漆的环境下被烛火照的十分惨白,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它。
小不点儿惊慌失措,赶紧拽起一瓣透明的花瓣,企图遮盖自己,它明明是个鬼魂,却被两个大活人吓了个半死。
“你们是……何方神圣?”
萧蕤伸着脖子问道:“你是小姚么?”
小姚紧张不安的躲在花瓣之后,点了点头。
“我们有些话要问你,你要如实交代。”十八道。
萧蕤踩了他一脚,呵斥道:“别搞得跟阎王殿似的!”
“我x,电视剧看多了,对不起。”
为了缓和气氛,萧蕤咧嘴笑了笑,但在小姚眼里,这表情仍旧是狰狞的很。
“我们是李崇清的朋友。”
“李崇清……?”
“对,李崇清,他生前说认识你。”
“对,我们是认识的。”小姚十分肯定的说,“你问有什么事么?”
“昨天的事……你知道么?”萧蕤还不太确定。
对于李崇清的死,小姚似乎要看得开的多,毕竟是在鬼市里混迹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了。
“我知道。我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惹了不能惹的人,所以遭到了惩罚。”
“那……你可知道那个惹不起的人是谁?”萧蕤又问。
小姚摇了摇头,“你是萧蕤么?”
萧蕤点头。
“李崇清临死前,知道你会对这件事情穷追不舍,所以不让我说。”
“不让你说?为什么?”
“他说,他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什么祖上是阴阳师之类的话,他根本不信。李崇清很聪明,他早就怀疑那个教授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那么不一般,所以他不让我说,因为,这浑水你淌不起,你也不该淌。”
十八在一旁依着床杆嘀咕道:“这小子还挺有良心嘛。”
可惜并没人听他说话。
内心深处丧友之痛再次被唤起,萧蕤忍不住追问:“什么淌不起?既然都知道我不是一般人了,就应该知道,我萧蕤这辈子来人间就是来淌浑水的……”
“你我虽素不相识,但我既已受他嘱托保守秘密,便不能坦诚相告。他也说了,他不希望自己白死,他希望他的死能使终结,从此以后,你便莫要在与那姓程的教授来往了,也不要再追究这件事情,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念完大学后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那是什么话?不相信我的能力么?”
小姚不回答,看着萧蕤。
萧蕤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李崇清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姑奶奶我指手画脚?这老小子不让我追究,我还就偏要追究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她看得出,小姚嘴上不说,内心里还是无比想要有个人给他们主持公道,报仇雪恨的。
她是个弱小的孤魂野鬼,没那个勇气说出来。
她便帮她说了出来。
“你也不必违背他的遗嘱,这件事情,我自有办法查明真相。”
“我不会违背他的遗愿,但我有别的事情告诉你,这件事,大概与那程教授有所关联。”
萧蕤竖起耳朵,问道:“什么?”
“五世阿修罗王来了……”
“阿修罗王?”那不是常年生活在魔界的家伙么?“他来人间了?”
还未等小姚说完,房间烛火忽然全数熄灭,水晶一样的花朵消失在黑暗之中。
“啊?怎么回事?我还没问完呢!”萧蕤气的抓狂。
十八打开灯,道:“没办法,蜡烛烧完了。”
“怎么会?才多久的功夫?你小子是不是搞了什么鬼?”
十八委屈道:“天啊,我冒着被抽筋扒皮的风险在这里给你招魂,你竟然怀疑我的诚意?明明是你们两个女人叽叽歪歪罗里吧嗦的把时间都浪费在怀念故人上面了!”
“不行,我刚问到了重要情报,你再把她叫回来!”
“大小姐,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她是什么身份的鬼魂?我刚才掐指算了一下,她昨天晚上躲在李崇清家卫生间镜子后面,还是被烧去了一魂一魄,现在能坚持着跟你说完这些话就不错了,你还想再害她一次?”
“这么严重?”
“当然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皮实?”
“那……她现在不会是魂飞魄散了吧?”这……还有点内疚怎么办?
“不至于,送佛送到西,我顺带把她超度送到彼岸了,要是这两天人间没什么大乱子,她加个塞儿说不定能跟李崇清一块儿投胎。”
“那就好。”
十八拉开厚厚的遮光窗帘,残余的夕阳余光急迫的挤进房间。
“你说,小姚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最后一句?她说什么了?”
“你难道没在听?”
十八一脸惊愕,问道:“难道你们谈论的不是女孩子家的私事么?天啊,我还担心你俩嫌弃我,中途去蹲了个厕所,你们……居然背着我谈论了重要的事情!”
“什么叫背着你……明明是你自己懒得听……”
“她临走前到底说了什么?有大墓么?”
“大墓你个头。”萧蕤狠狠敲了他一记,“她说了什么‘五世阿修罗王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阿修罗王啊……”
“你认识?”
“不认识。”
“那你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我这不是缓解尴尬气氛么……”
“你丫真不靠谱,我还是去问姑妈吧。”
“你姑妈呀,也好,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刚正不阿。”十八如是说。
“原则?她有什么原则?”
“就是除了钱以外,六亲不认的原则……”
“……大概是已经领略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萧蕤道。
“干嘛?”
“充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