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那一夜（中）
道夜撩起布帘子的一角，立刻一丝柔和的光从帐子里照出来，洒在他的脸上，看上去竟然全然没有昔日的蜡黄枯瘦，反而是个清秀的小公子。
他弯下身子，钻进帐子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宛如沐浴在光晕里一般的道星月，说道：“姐姐，我看到一个怪人。”
道星月听了，心里没有在意，只当作是小孩子那不成熟的玩笑。
毕竟他们住在这冷清落寞的角落，据对不会有人过来的，哪怕是看一眼的人也不会有。因为这里是一块隔离带，专门隔离他们的隔离带。隔离带的这一边是道夜和她，另一边是道姓的族人们。以那个现任族长为首，一群老人为副手的人，正在想尽办法隔离道夜和她。
有时候想想这些族人，道星月都会寒上心头，难道当年的事责任全在道夜这个小孩子身上吗？难道父亲这些年做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一滴清泪落下，凝结月色。
道星月抬起玉手轻轻挽起额前的刘海，同时将盖在头顶的破布取下，顺手扔到了床角，才转过头，跪坐于低矮的小桌前。她一面打开两个瓷罐的盖子，让那热腾腾的香气飘满整个帐篷，一面看着道夜说道：“你先过来坐，一边吃饭，一边跟姐姐说说那个怪人长的什么样子。”
道夜还是小孩子心性，一见到那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瓷罐，就忘了自己要说的是，只是在道星月提及此事，他的脑海里才闪过那个黑影的样子。
道夜快步走到小桌边，盘膝坐地，屁股刚一坐定，伸出小手，就要捧起一罐浓汤。突然他手指一疼，竟是被道星月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
向来疼爱他的姐姐竟然会打他？道夜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道星月。
道星月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随即她眯了眯美丽的眸子，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她问道：“过了这么一段日子，很多规矩你都要忘了吧。我要问问你，吃饭前应该干什么？道夜你还记得吗？”
道夜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水，他知道面对认真起来的姐姐，可怜巴巴地求饶是没用的。他歪头思索起来，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个汤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姗姗笑道：“洗手。”
道星月柳眉一竖，深深吸气，重重吐出，然后厉声喝道：“是祈祷！祈祷！你懂吗？我们的生命来之不易，我们的食物来之不易，我们的成长来之不易。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要祈祷啦。”
道夜撇了撇嘴，心里一阵烦闷，索性捂起耳朵不去听道星月的唠叨。然而，道星月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竟然让人无论如何，都能听到她的声音。那严肃到不可思议的声音，简直像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一般，给道夜一种这就是他的心声的错觉。
这是惑衍术里面最基础的一门功夫，一般称它为传音入密。传音入密这门功夫传说有万般神奇，传闻封神时期曾有神明一言而惑衍苍生，只是后来惑衍术的传音入密奇术断了传承，至今日则只剩下了传音之法，没有了惑衍之妙。
至于现在的惑衍术，则有点类似魅惑术，唯一区别是，惑衍术打上的是正道标签，魅惑术打上的是邪魔外道的标签。
道夜不是第一次领教这种说教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爱这么说教他，有一些兄长姐姐们，甚至以此为乐，用这惑衍术迷惑于他。每每发生这样的事，道夜的做法就是一个，闭六识，绝五感。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仿佛是有什么人穿着靴子在草地里走来走去。
道夜四肢僵硬，如坐针毡，一动也不动地听着那个声音，他甚至担心自己的呼吸声会淹没那个脚步声而摒住了呼吸。
道星月也不是普通人，她同样听到了那个声音，甚至听到的速度比道夜还要快。而且，几乎是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她就收住了声，改用不太成熟的传音入密来说完没有说完的话。
道星月一双美目一直盯着道夜，自然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心里隐隐猜测，这个脚步声应该就是道夜口中的那个“怪人”发出的。她轻咳了一声，只见道夜稚嫩的脸颊上一滴冷汗悄然滑落。
“是那个怪人吗？”
道夜点点头，紧张的小脸有了缓和的神色，他抬眼看了一下道星月，又凝神屏气听了会儿帐篷外的声音，确定那声音再一次远离，并好像真的走远了，他才缓缓舒了口气，手舞足蹈地讲起那个怪人来。
那个黑影实在是太古怪了，虽然这种古怪对还是小孩子的道夜来说，只是长的比较奇怪，甚至有点好玩，但是听在道星月耳朵里，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
只见道星月的小手抖了一下，白皙的脸上微微变色，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凝重之色，以至于她的眉角都出现了细纹。
她追问道：“你真的看到他了？”
道夜还是点点头，回头指了指面包帐外黑漆漆的地面，这时那个窸窣的脚步声像是回应道星月一样，又一次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
道夜侧耳听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你听。沙沙的声音和嗅嗅的声音，都是那家伙发出了的，真怪，居然有人像野狗一样……”
道星月忽然上前一把捂住道夜的嘴巴，美丽的眼睛里那动人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打着颤，视线不知不觉间竟模糊起来，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个黑影离得很近了。
站在道星月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嗅着地面的影子。
只见那怪人嗅了一会儿湿滑的地面，竟又像野狗一样仰起大脑袋，在夜色里吐吐长长地细舌头。
道星月伸出双手搂紧道夜，把他的头死死地按进怀里，不让他看到这个可怕的怪物，全然不顾道夜被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脯硌得生疼的表情。
她传音道：“别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声。”
说完，道星月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两碗热腾腾香飘飘的鲜汤，咽了口口水，抱起道夜转身朝简陋的床铺走去。说是床铺，其实只是马车上卸下来的贵族们装衣物首饰的箱子拼在一起组成的，简陋至极，在这寒冷的冬夜，这样的地方根本不是给人居住的。但即使是这样的待遇对道星月来说也心满意足了。
道夜被道星月紧紧搂着，他看不到帐子里发生的一切，道星月却看得胆战心惊。
只见那个黑影在空气里嗅了嗅，咔咔转动的脑袋倏地一顿，一双大大的眼睛盯了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眼白，在夜色里远远望去，就像是空洞一般可怕至极。随后，他像是找好了目标，手脚并用，扒地而行。应该是过惯了爬行的生活，即使很是别扭的姿势，他的速度依然飞快，奔跑的时候，寒风中都快留下残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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