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那一个夜
两具活尸对视一眼，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却在说着她们心里的惊愕。她们僵硬地转过头，脖子发出一阵咔咔之声，就像是干枯的骨架在活动，每动一下都有骨骼摩擦的声音传出。
道夜双眉拧紧，盯着那两具“复活”的尸体，明亮且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的却是另一番场景。
这是离开龙城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来，这个偌大的队伍一直行走在白茫茫的荒野里，他们没有见过一天太阳。这个世界除了风雪就是风暴，疲惫不堪的人们日日夜夜都在和严寒打交道，住一个温暖的帐篷已是高级待遇，吃一顿热饭更是奢望，几乎所有人每天都靠冷面馒头和一床发硬的棉被度日。
刚刚出发时的热情已经被冰冷的风雪浇了个透，忧郁的氛围像瘟疫一般，在人群里迅速扩散，很快占据了一席之地。
族长坐在最前方的一辆马车里，一双鹰眼透过布帘子直直盯着前方白茫茫的世界。他的背后是烧得暖烘烘的火炉，面前是一张小供桌，供桌上放着一块肉干和不少的花生米，更有一壶清酒相伴。虽然是绝境余生一般的日子，这位万人之上的族长还是生活的风生水起。但是他身为族长，不是自己一人生活自在就行的，族长的身份带来权力和利益的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在这个风雪世界尽可能地保留自己的族群，保住“道”这个伟大的姓氏。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连上天也像在是眷顾他们一般。
这一天，在队伍的前方慢慢浮现出了一道墨线，就像是从地平线之下的白色海洋里，漂浮着的一个岛屿一般，让这群迷失在“海洋里的航海家”们兴奋不已。
这是一个巨大的峡谷，一眼望不到头，那狭长的一线天更是构成了阻挡风雪的天然屏障。这壮观的一幕，让一直在风雪中挣扎的人们看到了希望，仿佛是约好一般，忧郁无声的人群里一下子欢呼起来。
道夜趴在道星月瘦削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睁开大眼睛，小小的肚皮就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蜡黄的小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姐姐，大家都说‘到了到了’，是到哪里了？”
道星月走到一个雪堆前，缓缓放下道夜，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道夜的额头，自言自语道：“终于不高烧了。”
道夜歪着脑袋，大眼睛凑到道星月的面前，又问了一边：“姐姐，我们到哪儿了？”
道星月摇摇头，撇嘴道：“不知道。反正到哪里都不关我的事，只要你——我唯一的弟弟在我身边，就够了。”
道夜嘻嘻一笑，抬起小手捧住道星月红扑扑的脸颊，说道：“姐姐，我也是，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你看我的病这不是好了吗？那什么狗屁郎中，根本不用他给我看病。”
道星月笑了笑，亲昵地刮了刮道夜的小鼻子，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半个冻得发硬的馒头，吃力地掰成三块，把最大的一块塞进道夜嘴里，最小的一块放到自己的嘴里，剩下的一块则放回了那个硬梆梆的口袋。
族长走下马车，站在车队的最前方，一只手遮挡住风雪，炯炯的眼睛向着一线天眺望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对精英护卫策马而回。
领头的护卫手持银龙长枪，身披雪白披风，围着兽皮围巾，长发飘舞，英姿飒爽。他策马来到车队前，在离车队十丈之地，稳稳拉住缰绳，然后翻身下马，对着立于车前的族长，单膝跪地，抱拳道：“报告族长，前方一线天经查看，可容数千人驻扎，气温适宜，无风无雪，生有小草，可作为一处生产之地。”
族长略一沉吟，颔首道：“云森，辛苦了。”
“不辛苦，为家族做事是应该的”。道云森弯腰行礼，眼睛悄悄瞟向队伍的一个角落，看到那个曼妙的身影，他的心神一荡，下一刻，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笑意。
族长一眼瞥见道云森的神态，心下已懂，随即抬手示意道云森下去。然后，他才转身对身后的众护卫道：“传我命令，全力前进，尽快赶到一线天。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安营扎寨，今晚大家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
族长的命令一下来了，有的人失望，有的人高兴，但总归有个可以暂时安身的窝了，谁不想吃顿热饭好好休息休息呢？
众族人的热情立刻被调动起来了，他们像是发情的公牛，运足了马力，朝一线天奔过去。
道星月抬起美眸，望了一眼开拔的队伍，摸摸道夜的头发，说道：“该走了，来我再背你一路。”
道夜看着道星月瘦骨嶙峋的身体，心疼姐姐，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要，我已经好了，能蹦能跳，不需要你背。”
道星月在他屁股上揍了一拳，笑骂道：“小屁孩，别不好意思嘛，现在不上来，一会儿你想要我背，我都不背了。”
道夜眼珠一转，百般不愿意，还是乖乖趴在了姐姐的背上。
是夜，寂静不知几百年的一线天里，热闹非常。
狭长的一线天搭起了不下两千个帐篷，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每两个帐篷之间就燃着一堆篝火，红的、黄的火光把这个一线天照耀得宛若白昼，暖烘烘的火光照在人们身上和脸上，那久违的笑容又一次找了回来。
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挂着一口口铁锅，铁锅里煮着浓郁汤汁，有的已经沸腾起来，冒出热腾腾的水气和沁人心脾的香味，一阵微风吹过，就像人们心头的温馨荡漾开去。
道星月排着长队，小心翼翼地盛了满满的两碗浓汤。她一手端着一碗，避开人们的眼睛，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在人堆里穿来穿去，一路小步快走，才走到她和道夜的帐蓬——所有营帐最外围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面包”。
此时，在那个小小的干瘪了的“面包”帐外，一个半大男孩坐在青石板上，两条瘦瘦的小腿在夜空里一荡一荡的，仿佛是要拨起夜色的涟漪。
道星月远远望了一眼，忍不住心里发酸起来，许久不曾见到的泪又在那美丽的眼眸里转了转，她眨了眨眼睛，微不可查地拭去眼泪，对那个男孩叫道：“道夜，吃饭了。”
“哦。”
道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撑着石板，有气无力地站起来，他一边拍打裤子屁股上沾的苔藓，一边朝“面包”帐走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沙沙声，那声音就像是鼹鼠在草丛里拔草籽吃，一双小小的红爪子，细致地在嫩绿的草丛里拨来拨去，煞是可爱。
道夜不禁想起了龙城里自己养的那只鼹鼠，黑黑的皮毛，红红的鼻子，小小的眼睛，以及红红的小爪子。
道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影在草丛里缓慢移动着，那黑影趴在地上，鼻子贴着小草，发出嗅嗅的声音，他每往前走一步，脚掌踩在沙地上，就会发出一阵沙沙声。
刚才的沙沙声原来是这个家伙发出来，道夜兴趣缺缺地打量了一会那个黑影，转身跑开了。
这时，地上的黑影倏地抬起脑袋，他的头很大，从五官来看分明是一个人。不过，他没有头发，眼睛里看不到眼白，只有深邃的漆黑，嘴唇极薄，毫无血色，鼻子塌陷，张开嘴时，可以看到满嘴细细的尖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