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露水打湿了长运的背,他醒在一片废墟旁。昨夜的大火将这里烧的一干二净,他赶忙爬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都沾满了碳灰,身上的衣服被火燎得残破不堪。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就立马返身赶回家里去。他意识到将会有大事发生,老婆孩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果然,路上有大批官兵在朝着他家的方向行进,长运心里越来越急,他索性跑起来,等他到家时,妻子刚刚起床,正挺着大肚子对镜梳发。
长运停在了妻子身后,李氏也停住了手上的活。两个人通过镜子的反射对视了一会儿。长运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搂住妻子,哭了起来。
李氏被丈夫的样子吓了一跳,也就忘记了和他置气的事情,她转过身,用手安抚着丈夫的脑袋,连忙询问丈夫为何落得如此模样。丈夫来不及解释,立马让妻子收拾东西,随他去杨家沟找杨员外避一避。李氏却反问一句:“你还不知道吗?”
长运愣住了,或许是昨晚的烟雾太大,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妻子娇美的脸庞,摇了摇头。李氏看着丈夫的脸被烟熏黑又被泪水冲花,禁不住笑了起来。眼前的丈夫全然没了之前的严肃,反而变得有了生气,讨人喜欢起来。
“昨晚,杨员外的农户把小白公子劫持了,还放火烧了杨府与风月街。现在人在南庄沟呢,官兵连夜出动,现在正在河边集结待命呢。你昨晚在杨府吧,看把你烧的样子,差点成了烤乳猪!”李氏说罢,突然怀疑起来,又问道:“不对,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长运无神的眼睛受到这般刺激,立刻回过神来,他转了两圈眼睛,然后说道:“我……去帮员外救火去了,火不大,没烧的那么厉害,就是着衣服不能穿了。”长运急忙把话题转移到了衣服身上,说罢,他往后退了几步,让李氏“欣赏”下自己的狼狈模样。
“衣服”这词立刻激活了李氏的主妇角色,她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这个炭孩子身上,又不紧笑了起来,“哈哈,好好好,我去给你再拿一件。”
长运趁着李氏离开长抒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倒有另一件事让他上心了。他的爱徒小白,生死未卜,小白对于他的意义非比寻常,他决定去杨府拜见一下,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想到这里,他就立马转身出门。李氏刚从里屋出来,就发现屋子里没人了。得亏下人留了个意,告知她老爷刚刚出去。李氏只觉得丈夫今日奇怪,随手把衣物放在凳子上,走到门口,远远望见长运急忙的背影。
“唉,真不靠谱,哈哈。”李氏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丈夫的窘态,小声笑起来。
几对官兵把守在杨府的大门外边,长运废了好些口舌才进来。杨员外见长运来了,立马迎出来。长运后悔自己没有换衣服,这身样子谁见谁问。尴尬过后,长运向员外询问小白的消息。员外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说道:“耿大人已经带兵包围了南庄沟,他们不是一群绑匪,真正目的是想造反。”
“何以见得?”长运意识到,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他们关押了庄主,重新分了地,想要策反那里的百姓。耿大人准备今晚就对南庄沟平叛。”说这话时,杨员外眼眶有些湿润,甚至越发地哽咽。
“耿大人?可是耿涛?”
“正是,正是,怎么,你们认识啊?”杨员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顾不得脏兮兮的长运,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长运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脖子,同杨员外即将贴上来的脸拉开距离,说道:“是,他是我的师兄。”
员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无礼,便松开了长运,左右踱起步来。
“员外放心,我这就去南庄沟,像耿师兄说明此事,尽我全力把公子救出来!”
长运沿着原路返回,本来想搭个马车去南庄沟,可大家都听说那里要打仗,都不愿去。长运无奈步行走到了军营,此时已是午后,几近傍晚。
守卫引着长运到了大营,耿涛一见到长运,立马迎上前去。长运向师兄表达了来意,耿涛最后决定推迟进攻,先行谈判。长运毛遂自荐,请求担任谈判代表。小白对于长运,恰似昨日的重现,他不能让这个梦就这样死在大人世界的矛盾冲突里。
耿涛同意了长运的请求,南庄沟的叛贼当晚放这些人进来,在庄口的戏院里开始商讨。叛贼的代表是伺候小白公子的下人,长运来之前稍微梳洗了一下,这时正庄重地坐在台下的八仙椅子上。长运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那群穷凶极恶的叛贼会把他怎么处置,就连毛遂自荐这个决定也是他在恍惚间做出的。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把椅子后的危险,但是,那场大火过后,他的心里多了一杆秤,明白了相较于生死,什么更为重要。
叛贼们裹着夜风涌到大厅里,吹灭了屋子里的两根蜡烛。那人立马命人点上蜡烛,极为诚恳又谦恭地表达迟来的歉意。长运倒被他们的表现弄昏了头,心里想的叛贼的模样,竟与现实大相径庭。
“先生,我们可不是要造反啊!怎么就成了造反呢?”来人用袖子擦拭着眼泪,一个大男人,居然哭得比女人还要软弱。
长运心里清楚,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大祸,害怕是自然的反应。他又看了看那人身后的一众叛贼,他们呆呆的,如同待宰的绵羊,毫无生气。
“那么,这事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收起了哭声,仿佛被人抽了筋骨一样,软塌塌地瘫在椅子上,委屈地说道:“我等都是杨家的佃户,前些年杨家向我们招工当下人。我们干五年,南庄沟的这片地就归我们。可谁知道,杨员外竟然把这片地许给了李知县。我们不服气,找员外理论了一晚,看着员外铁心不给,一怒之下就掳了小白公子,谁能想杨府和风月街会着火,我们只想要回自己的地,不想造反啊!先生,先生救救我们吧。”话一说完,身后的人都哭了起来,震得整个戏堂微微晃动。
“原来是这样。”长运站起身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我会向师兄说明此事的原委。不过,你们最好先行表个态,把小白公子交给我。我好劝说他们退兵,然后大家共同把这件事商量下,给你们个说法。”长运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原以为这是次上刀山下火海的冒险,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容易处理。
没一会儿,小白公子就进到戏堂里,见到先生,他先是作揖,然后笑着说道:“辛苦先生了,火急火燎地跑来救弟子。”
“哈哈,你这小子,还敢打趣?”
师徒俩个人笑着沿路回去,刚出南庄沟,一簇火把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长运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小白,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身边的其他人向前迎去,原来是杨员外,身边还站着一位官员。员外的手下把小白戴上了马车,长运则被请到路旁的凉亭里交谈。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李知县,乃是令正李夫人的叔父。”长运一怔,急忙起身向叔父行礼,李知县指着长运笑道:“长运啊,你在此地生活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有我这个叔父呀!”
“长运失礼,怠慢了叔父大人,希望叔父大人不要怪罪。”
“哪有,我那侄女儿知道你的脾气,若是我出面,你定然不会接受我的好意。所以,我就托人把你介绍给了杨员外。原想你夫妻二人在我治下可以过上平凡的生活,谁想你不是平庸之人,见此奇功,真乃经世之才!”
“在下,在下只是救出了小白公子,何功之有啊?”
“哈哈,平叛之功啊!”李知县对着侄女婿竖起了大拇指,笑着说道。
“可据在下所知……”
“马先生真乃英雄也,孤身入围,救出犬子,劝说叛贼,是首功一件啊!”杨员外打断了长运的话,他显然没了中午的心力交瘁,正准备全力捧出一个当世奇才。
长运明白了,现在的局势不是自己说什么就算数的,那些下人早已经被阎王在生死簿上勾了名字,而他,却成了那些人的介错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里发怵,眼前的两个豪门大户,正在酝酿着一个大的计划。
“我这侄女婿,平叛之后定会高升,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群老弱残躯啊!”李知县若有所指,进一步说道。
“哪里,哪里,要不是叔父,我早已饿死在这里。还要多谢叔父的提携,长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栽培。”长运谦卑地回应道。
两位大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些底,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赶快去向耿将军报告情况去了。到了军营,见到耿涛,时间已近子时。耿涛看着地图,眉毛皱成一团。一见长运,耿涛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情况如何!”
长运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嘴唇抖动着挤出了一句话:“小白公子……公子,已经救出,叛贼不肯……投降,恳请……请将军立即出兵。”
耿涛听完,立马冲到军帐外,手握宝剑喊道:“全军集合!”
长运说完,倒在地上,眼前升起了一团雾气。
战事只用了一天,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响彻天地。反贼被抓,就地正法。长运在家休息了整整三日,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被冤魂所困,难以安枕。之后,长运照常去到杨府授课,日子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三个月后,圣旨送到了此地。
南庄沟改名为南坎,更名为耿家沟,作为耿涛的封地。李知县成了李知州,杨员外重新被起用,翰林院的职位交给了长运。由是,这几个人都开始了自己新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