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总是喜欢试探他人,然后觉得于己有利再考虑深交,这类人不是恩海的菜,比如江彬;还有一类人豪放坦荡,只看脾性便能令人一见如故,这类人是恩海喜欢交往的,比如南雷。
恩海没理会江彬,却很认真地向南雷问道:“校尉有何指教?”
南雷哈哈一笑,抱拳愧色道:“恩兄,前方战事紧,兄弟们死伤无数,巨石桥的关城被吴狗拆了,我们急需重建关城,让将士们进退有据。适才抱歉,贪吃了点,想必恩兄也没吃饱,特意送了些小点心,请恩兄笑纳!明日一早,我带恩兄去巨石桥上看看,好让你心中有个数。”说完便拍了拍手,一个亲兵手捧一盘熏肉端了进来。
恩海向南雷点了点头,抱拳笑了笑:“南兄客气了!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南兄尽管差遣!小弟初入军营,今后还请南兄多多指教!”
“哈哈,好说!南八是小弟家中亲随,若有服务不周,恩兄可在营中自挑亲随。那我们先告辞了,恩兄慢用!”南雷说罢,抱了下拳,转身便走,江彬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恩海忙跟在后面,将俩人送出门外,朗声说道:“江兄,多谢借甲,今后待寻到合适衣甲,定当奉还!”
俩人闻言一顿,江彬向后摇了摇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南雷诧异地看了一眼恩海,点了点头,随后追上江彬离开。
南八愁眉苦脸地把热水倒满大木桶,然后就向恩海告退,恩海看到热气腾腾的大水桶,心早飞起来了,哪有空留意他的情绪,巴不得他早点出去。
解甲是个麻烦事,好在都是活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卸甲沐浴,恩海发誓再也不要穿甲了。麻利地脱光亵衣,钻入温热的水中,美美地吸了一口氤氲,此时要是来根烟就好了,闭上眼睛好好享受吧,记忆中的生活似乎变得遥远起来,不捡回来恐怕会一点点地忘光……
被窝里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温暖的被窝更是如此。天未亮,南八就全副披挂地进帐了,送来了水和早餐,行走之间,铁甲磨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恩海不得不睁开眼睛。南八粗大的嗓门也像广播一样的传出声音了:“书记大人,吃饭了,小……校尉大人说一会和您一起有要事出营一趟,他已经起来了。”恩海这才想起南雷说今天要去巨石桥上看看实地情况,一骨碌爬了起来。
早餐是一大块熏肉干再加一盆粥,吃不惯干巴巴的熏肉干,恩海就把肉干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扔进粥里,再洒一点调味粉,胡乱搅几下,就往嘴里划拉,这下熏肉的烟火味少了很多。
才吃了两口,这盆肉粥就被换走了,案桌上多了一盆粥和一大块肉。“嗯味道真好!我这盆没动过,给你了,我说你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啊,粗粮也能被你变成美食,比年祭时宫宴还要好吃!太神奇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你帐里安个灶,我们俩搭伙吃怎么样?!”南雷一手捧着盆子,一手飞快地划拉粥,吃得稀里呼鲁的,眼睛却一眨都不眨地看着恩海撕肉、洒调味粉、搅拌……
恩海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在食物里下毒吗?”
“你对我下毒干嘛?你会是下毒的小人吗?”南雷一口气把那盆肉粥喝了个底朝天,筷子一扔,嘴巴一擦,斜了恩海一眼,“你快点吃啊,我们还要赶路呢!弟兄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别婆婆妈妈的。”恩海干咳一声,埋头猛吃。
一队甲兵纵骑出营,从巨石桥的北端桥头大营鱼贯而出,一路风尘地向巨石桥上奔去。
骑队由北至南,时骑时停,有时甚至下马丈量。站在这无比宽阔的巨石桥上,恩海已感受不到这是桥了,那种不识此桥真面目,只缘身在此桥中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巨石桥,南北全长六十六里,一拱月牙桥洞长三十多里,桥洞最高才十多丈,而桥高却有百丈多,足见桥身有多厚实,至少有九十多丈厚,桥面上最宽处达两里,最窄处也有一里宽,桥身上面整体看来平坦无起伏,偶尔会有一些小石丘在平原一样的桥面上凸起,或者是小湖泊。
望着眼前这条如同镶嵌在蓝色海洋中的灰白色大石道,恩海心里波澜起伏,两侧的高崖、深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此处若是建了坚固的城墙和城堡,那便是守方的圣地、攻方的绝地。
恩海观测得很仔细,为了看清巨石桥两侧的峭壁状态,让南雷把测距用的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南雷与众人合力拉着绳子,慢慢地将恩海放下桥侧,让他观察,直到几十丈长的绳子快放完了,才喊上面的南雷拉他上去。众人看恩海的眼神变得亲切了许多,肯不肯交付生命给对方,可以证明被信任的程度,这是军人最简单的交往准则。
一路上军使往来不断,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巨石桥南端,远处几里外,桥头上的喊杀声隐隐传来,巨大的石块从桥的那端腾空而起,重重砸在桥面上,有的石块从桥上滚落,石头撞击和入海的巨响清晰可闻。恩海脸色有点发白,夹紧马肚向前奔去。南雷欲言又止,催马向前与恩海并行,众军士也忙扬鞭赶上,众人组成一个小方阵,将两人保护在中间。
一座简易的用乱石砌就的“城墙”,高约五丈,宽约两丈,横贯在桥上,工匠、民伕们忙碌地扛着石块在继续加高中。墙的南面,杀声犹烈!南雷当先下马,快步爬上“城墙”,向南眺望,面色凝重。恩海被南八连扶带挟地送上来,上来之后,南八就被恩海羞恼地踩了一脚。后面的军士们会心一笑,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下的战场上。
城下一里,两侧营寨遍地,中间一条大道,人马如流,凿石运石,赤膊的、穿甲的,都在喊着号子推着车,将石块从前方运来。营寨的尽头,乱石峥嵘,乱石间,影影绰绰。再远些,空中的飞石如雨,不停地往桥面上倾泻,响声如如雷。看不到撕杀,却知道眼前这紧张有序的劳动来之不易,前方将士在用血肉之躯为这里创造时间。
恩海沉默了好一会,拉了拉发呆中的南雷,“给我找个地方,我知道怎么做了!”南雷回过神来,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忧心,很快就带恩海来到一个帐篷里,里面笔墨俱全,一幅巨大的白绢被展开铺在桌上,南雷亲自执墨研磨。
恩海再次认真的对着南雷道:“我需要三天时间!”
南雷坚定地点点头……
石桥关前,乱石遍地,骑兵对决已经不可能了,重装步兵也难以在乱石堆里腾挪,于是弓箭兵和轻甲精兵就成了这里的对战主力。吴军每天都会发起三四次冲锋,从石桥关里冲出来,试图将虞军赶回乱石堆的北面,但都失败退回,这段乱石扎堆的桥面,成了虞军的有力屏障,双方形成对峙局面。
南云躲在乱石间,身边的亲卫已经只有三个了,衣甲都已经不像样子了,血迹斑斑、残破不堪。他标下不多了的弓箭手全部带伤地埋伏在石头缝里,或者躲在巨石后面。“少将军,吴狗的石头怎么这么多?要是等他们投光了石头,我要第一个冲上石桥关,拿万春狗贼的头做尿罐。”一个愣头愣脑的亲兵探头观察了一下渐渐稀疏的“石雨”,回头对南云拍着胸膛说道。南云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亲兵的脑袋,“石桥关是那么好拿吗,人家那是整块石头。逞什么能,留着命回去见你凤姐去吧。我们就守着这石堆,能骗他们多送点石头给我们砌墙就是我们赢了,我们要确保后面城墙完工。再坚持几天,我们就可以换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