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海、恩欢摸到村西路口时,也齐齐愣住了,万万没想到村西这条最不起眼的小路也被守住了。那条石墩辅就的漫水桥是过不去了,只能从绕村的云梦溪趟过去。
眼看东方渐明,时间不等人,再不出村就没机会了。恩海二话不说,缓缓后退,拉着恩欢去寻找溪水最浅的位置,这村庄从小玩到大,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路哪里有房子菜园,更加了解这条绕村而过的云梦溪了,为了玩水,没少挨打。恩欢此时倒也明白了许多,一夜之间看到人间最惨最黑暗的情状,亲眼看着母亲被陌生人拖走、听着村里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和惊哭声,自己和海子哥的命还在虎口之中,能否出去全都要看海子哥了。
熟练地在那些高墙、矮墙、篱笆脚下穿行,七拐八弯来到西南面的沙地里,此处溪水渐缓,冲沙成丘,两边长满了细竹,中间的溪床开阔而又隐蔽。因担心恩欢入水弄出声音,于是恩海便背着他趟过水,之后才放下来。这小子很结实,14岁的背8岁的还挺吃力的。
穿上鞋,慑手慑脚地钻进细竹林,正当恩海钻出竹林时,跟在身后的恩欢却忽然发出一声痛吟,却原来是被竹根绊了一跤,向前扑时,左手掌被一砍过了的死竹签扎伤了手,拨出来时已满手是血,这样的天光根本看不清伤口在哪。这一声响在无人村庄外围显得格外引人注意,几乎同时地,从南面和西面方向有人快步往这边赶来。连拖带抱地将恩欢从竹林带出,来不及包扎伤口,只能捏着他的手腕动脉,拉着他向云梦山脚奔去,好在这条田埂较宽,跑起来也无碍。
但孩子终归是孩子,腿短力小跑不了多快。当村西村南的吴国士兵沿着溪岸汇合在那片细竹林处时,就已经发现四五百丈外的梯田小路上有两个身影在奔跑。顿时齐齐地举着火把顺着那条路追去,边追边喝道:“站住,不然射死你”那名队正举弓搭箭,却因路曲光暗,加上前面士兵在跑,时而阻住视线,一直引而不发。
脚步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后的小弟更不用说了。前方分岔路,路也变窄了。恩海回头看了看,再这样下去,被抓或被射穿是早晚的事。没法子了,只能绕着梯田跟他们周旋,再借机让小欢先跑上山,两个人这么走,谁也跑不掉。吴军越来越近,控弓的队正也终于看清前方奔跑的是两个孩子,便垂下手臂,不再引弓。当看到那俩孩子沿着梯田拐来拐去时,眼中竟露出戏耍的神色,冷酷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不规则的梯田此时充当了很好的障碍物,迷宫般的路四通八达,追兵不识路,初时只顾尾随其后,田埂骤然变窄,有人滑入水田里,更甚者摔下坡,掉到下面的田里,弄得狼狈不堪。这也让恩海俩小子重新拉开了一点距离,离山脚更近了,左侧有流水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了,再往上一点就是村里修的蓄水湖,湖两边没有路,全是峭壁,湖的对面就是云梦山其中一个峡谷的入口。现今山脚小树林是躲不得了,被人紧追不舍的,哪里还能藏身,只有去湖里了,好在农家的孩子都会玩水,沿着湖壁游进峡谷应该没有问题,但愿追兵能在湖岸上放弃追赶。
吴军士兵本以为凭着大人的速度,追上几个小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事实也上快追上,不料却被这曲折的小路弄得很是狼狈。一气之下竟很认真的使出战场围歼的战术来,当下分兵包夹、前抄、后赶,分出两个人径直沿大一点的路向山脚抄去,另有两人各自向两侧奔去,后面两人衔尾紧追。局面顿时大改,前方和左右都被追兵遥遥控住,后方的追兵也不着急追赶了,待看清这两小子方向后,或慢慢逼上、或从下面的梯田与他们保持平行。
一时之间,包围圈已成,恩海俩人形同笼中之鸟,看似逃生无望了!恩欢早已边走边泣,惊恐万状地紧跟着恩海,恩海也是心头一片悲凉与茫然,绝望之中,仅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梯田之间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跑着、走着,逃跑变成了躲避。或许是天意,无意识的奔走,竟不知不觉向左上方的蓄水湖方向靠得很近了。毕竟是外乡人,左侧方的吴军士兵浑然不知他身后十几丈处就是一个小湖。
当恩海看到吴军士兵身后那条熟悉的大路时,犹如溺水之人猛然抓住一根稻草一般,惊喜中带着决然,与恩欢回头几句嘀咕,两个小人儿便佯作半摔,俯身抓了稻田里的泥巴,骤然向左侧的吴兵冲了过去。吴兵初时面露喜色,以为这两个小子心理崩溃,来求速死,缓缓地抽出刀来候在路口。其他各处的兵见状便缓步向左侧大路行来,各以为一个大兵收拾两个小子已绰绰有余,不复紧逼了。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那名吴兵以为恩海他们前来送死,拔刀候攻时,两个小子冲到他的前头五步远的路便齐齐挥手,瞬息之间,四团黑物朝脸上飞来,急急挥刀立劈,却似切豆腐般地,透刀而过,竟弄了个满脸泥巴,一时目不能视、鼻不能吸、唇齿含泥,只得一手扒泥、一后挥刀乱舞自保。恩海见一击凑效,立马拉过恩欢,绕过吴兵,跑上大路,向蓄水湖方向狂奔。
其他几处的吴兵见此突变,齐齐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随即怒从心生,加快速度向前赶,那名队正更是重新摘弓搭箭,借着星光,向远处瞄着准头。
十几丈的路,也就四十步的样子,俩小子在生的希望面前,奋起余力,奔得飞快。转过前面的那个岩石山嘴,便可以跳湖逃生了。……九步……八步……七步……忽然,一声箭啸,恩海被恩欢拖了个踉跄,回头一望,心胆俱裂,悲喊一声:“小欢!”只见恩欢额头上露出一截血淋淋的铁箭头,竟已被一箭夺命,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一张小嘴一开一合,却已发不出声音了,纯净的大眼睛一片迷茫地看着恩海,手脚不住地颤抖着,眼看着无救了。想到俩人好不容易跑到这里,眼看就要逃出去了,却死在眼前,顿时心如冰碎,愤恨地盯了一眼那几个吴兵,放下恩欢,几步转过山嘴,“噗“地一声,钻入湖中,随即没入水中不见了,赶来的吴兵面面相窥,在湖岸上巡视良久,不见湖中人影,才放弃追杀,众人回头验过恩欢后,将他扔进湖中,随即向村里行去。
天光大亮时,一个耀眼的光团从东方云团中冉冉升起,照得万物生机勃然,让天地间热气腾腾。
湖面上氤氲弥漫,无风无波,如镜如画,宁静祥和的气息,遮盖了黎明时的血腥。几声“咕咕“,湖侧的悬崖边的水面上,冒出几串气泡,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水下冲了出来,赫然是入水多时的恩海。只是此时的他,面色苍白,显是躲在崖下的某处水洞中,将洞中残存的空气吸收殆尽才上来。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逐悄悄地游回岸边,来到恩欢被射死的地方,没找到尸身。恨恨地向村子方向咒骂数声,只见吴军哨骑在村子南北往来不绝,村北的大路已被挖断,一条东西方向的壕沟与土坡从山口直通海边,显然是暂时回不了村庄了。细忖片刻,恩海转身从路边的地里挖出几块地瓜,复入湖中,向湖对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