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当中闪现了一丝的喜悦,但是很快就被冷漠和愤怒所替代。
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吃过午饭了吗?”
她没有搭理他,只是冷眼瞪着他。
“有人出来作证了,你不用呆在这里了。”
她仍然没有吭声,只是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案发当晚,这家伙就住在308房间里,他听到了一些动静。”
“那有怎样?”她不屑的说。
“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因为杨雪开枪打伤了他。”
这下,她坐不住了。
她的表情先是不安,然后是失望,最后又变成了愤怒。
“你叔叔从宾馆里走出来的时候,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受伤了吗?”
她气呼呼的瞪着他,那样子十分的可爱。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生硬的说道。
然后,她站起身,慢慢的朝他走过来。
“你会死的很难看!”
说完这句话,她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他在身后喊道。
她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尽管如此,他却感到十分的愉快,就好像这个案子已经彻底的结束了。
外面依然飘着小雪,没有寒风,天气也不是很冷。他倚靠着汽车,一边等着叶婷,一边惬意的看着眼前的朵朵雪花。他们很小,同时也很安静,悄悄地落在行人的身上,柏油路面上,还有过往的汽车上。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正在窃窃私语,而事实上,他们只是那样默默的飘落着,自由自在,却又带着一些淡淡的忧伤。
叶婷出来了,他走过去替她打开车门。
他本来并没有想这么做,也许是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好,也许是他从小在美国长大的缘故,他只是本能的做出了一个礼貌的动作。
就在这时候,他无意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枪口,从过来的一辆汽车的窗口里伸了出来。
他迅速的做出了反应,将叶婷扑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
等他弯腰站起来,准备开枪还击的时候,那辆汽车已经走远了。
他扶起地上的叶婷,她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并没有受伤。
她看着远去的汽车,愤怒的喊道:“他们也太猖狂了吧!竟然敢在公安局的门口开枪行凶!”
“总有一天会找他们算账的。”他安抚着她的情绪。
“上车走吧!我们回宾馆。”
她怒气未消的上了车,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们回到宾馆的时候,张平正在楼道里焦急的来回渡着步。
“凌寒已经被放了。案发当晚,芬河宾馆的一个住客出来作证了。”叶婷立刻把消息告诉了他。
“是吗?那太好了!”说着,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
看他这样,叶婷也笑了。
然后,他们三个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凌艳有没有说什么?”他问张平。
张平慢慢的说道:“她承认了孩子的事,还有案发当晚,她说杨雪确实回了一趟家。她当时觉得杨雪有些异常,但并没有阻止她出去。她还说,那段时间里,杨雪一直躲着她,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至于聂胜武,可能是顾及她的孩子,她还是不肯多说。”
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基本上已经能肯定,聂胜武就是凶手。但是我们仍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也无法确定杨雪的具体动机。而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凌寒。如果她不肯出面作证,那么这个案子就难办了。”
“我早上跟她具体的谈过,我觉得------她不会帮我们。”张平接着说道。
“干脆把特警队叫来,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算了!”叶婷的这句话明显带着一些孩子气。
“他们肯定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已经集结了几百号人,一旦打起来,就不是一次简单的逮捕行动,而是一场战争。”
张平继续补充道:“而且,他们的势力遍布全省,甚至在省厅里面都有眼线,只怕特警队还未集结完毕,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三年前的那起警队失踪案,就是一个例子。”
“那我们不如回去算了!反正又不能逮捕他!”叶婷生气的喊道。
“只要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聂胜武就是凶手,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引他出来,然后再当场击毙。”
“这就是你的计划?”她质疑道。“就凭我们三个?”
“原计划只有我一个人。”他接着说道,“当然还有那辆奥迪防弹汽车。”
“我相信,他们请木警官来,肯定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张平也帮着劝说道。
“考虑到那些枪贩子,还有那四个俄国人,我就相信你这一回。”她看起来多少有点放心的样子。
“我现在就去见凌寒。张平,你也好好的睡上一觉,至于叶婷吗,你负责警卫!”
“啊!”
说完,他们三个不约而同的笑了。
其实,早在几分钟以前,凌寒就给他发了短信。她写道:“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在家里等你(怒气未消)。”
他回复道:“我这就赶过去(心惊胆战)。”
此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芬河的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晶莹的雪白。一对对年轻的情侣,正在河滨公园里尽情享受雪中的浪漫。
这大雪下得真是时候!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场幽梦。
谁知道她这会儿心里正在想什么呢?
也许那场幽梦已经预见了他们的结局。
至少,他将亲眼看到她在雪中跳舞的情景。
他将汽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进那条林间小路。大雪依然尽情的下着,小路已经完全淹没于白雪之中。他穿过一片雪花纷飞的世界,慢慢的向前走着,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圣殿。透过那片树林,他向对面的草地望去,直到确信她并不在那里,他才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去。刚走到大门口,他还未按下那个按钮,眼前的铁栅栏门就缓缓的打开了。
原来她一直在看着他。
他走进了栽满果树的院子里,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该死的梦。他睁大眼睛,专注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又看了一下时间:下午2点17分。这当然不是梦了,而且不久之后,这将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栈桥,看着前方别墅上面的窗户,他好像看到了凌寒的影子,但又不是很确定。就在他又一次想起那个梦的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轻柔的音乐,是巴赫的一段小提琴协奏曲。节奏缓慢而柔美,浪漫,优雅,而带着一点儿悲伤。然后他再望着满天飞舞的大雪,白茫茫的芬河,还有身后的那片树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慢慢的融入到美妙的音乐当中。
正当他沉醉于音乐的时候,前方那红色的橡木门突然开了,露出了凌寒那天使般的笑脸。
这一次不是梦,他得确信这一点。
他慢慢的向她走去,伴着音乐的旋律,穿过茫茫的大雪。
她温情的注视着他,神情似笑而非笑。那一副美丽而动人的脸庞,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同时也悠悠地触动他的心弦。
“雪下得真大!”他随意的说道,算是给她打招呼。
“先进屋吧,一会儿我们再到外面去。”她轻快地说道,并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屋里真暖和!”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她没搭理他,径直向里面走去。
他急忙跟上了她。
她弯着腰,从鞋柜里拿出那双他穿过的拖鞋,放到他的面前。
“换上吧!专门给你买的。”说完,她将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站在原地等着他。
“非常合适,其实-------我昨天已经试过了。”他说出了实情,因为她显然已经知道了。
她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扬起那一对高傲的眉毛,优雅的转过头,缓缓走上了楼梯。
他尽力不去看她的那一双美丽的长腿,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墙板。
“这楼梯为什么要设计成旋转状?”他好奇的问道。
“这样你就会忘了时间,有助于思考。” 她慢慢的答道。,但并没有回头。
“我昨晚梦见自己在这楼梯里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是吗?”她停下来,斜歪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下,然后继续向上走去。
“那你后来找到出口了吗?”她接着又问了一句。
“很遗憾,没有,直到我醒来。”他不得不撒了谎,隐瞒了那个梦的真相。
“那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到现在我都心有余悸。”这倒是一句实话。
“我读过许多关于梦的书,你绝对不是那种会在梦里迷路的人。”她的回答沉稳而肯定。
“也许是这个案子太复杂了,彻底把我弄糊涂了。”他辩解道。
旋转楼梯终于到了尽头,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跟着她走进二楼的起居室里,虽然他只来过两次,却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再加上凌寒的存在,使得这里充满了浓浓的温馨和舒适感。简单来说,这里虽不是他的家,却远比他家里更加温暖。
她靠右坐在前方的沙发上,他坐在她的对面。
“咖啡,趁热喝吧!”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他的注视。
“谢谢!”他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端起咖啡,慢慢的品尝着。
此时,屋里回荡着的歌声,是莎拉-布莱曼的《你永远不知道》。
“这房子一直是你一个人住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这房子是我妈妈聘请一个意大利设计师设计并建造的。只是,房子建好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果树真的能结出苹果吗?”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缓和上一个问题所带来的尴尬。
她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着他,然后裂开嘴笑了。
“不是每年都能结果,而且结出的果子又小又酸,只能用来榨苹果汁。不过,味道确实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算了吧,我不太喜欢酸味。”他笑着回绝道。
这一会儿,气氛总算不再那么紧张了。
“你妻子去世多久了?”她突然好奇的问道,同时并直视着他的眼睛。
“14个月,差不多。”
“如果是我,我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她已经移开了目光,呆呆的盯着旁边的沙发。
“人总得往前看,生活还要继续。”他不知道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觉得每个人一辈子只会爱着一个人,至少我会是这样的。”说着,她再次专注的看着他,那目光柔情似水,令他感到不安,却又无法回避。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爱情一旦深入人的灵魂,就会成为永恒。有时候,你觉得那就是你的一部分,或者,你就是它的一部分。总之,你和它是无法分开的。”
也只有一个17岁的女孩子,才会有如此单纯的想法。
这一会儿,现场的背景音乐换成了后街男孩的《心之形》。这是一首非常善于创造浪漫氛围的歌曲,只是对他来说,这首歌显得太年轻了。
“听你女儿说,你还会弹钢琴。”她新奇的说道。
“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而且我弹的并不好。”
“我倒想听一听。”她兴致勃勃的说道。
“我可不喜欢别人评价我,尤其是某一方面的专家。”他推辞道。
她放下手中的咖啡,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
“Please!”她调皮的用英语恳请道。
“Ok,you win !”无奈,他只好答应了她。
她裂开嘴,开心的笑着。
“我去把音乐关掉。”说着,她向监控室走去。
等她出来以后,他们一起离开起居室,向楼下走去。
这一次,他走在前面。
“昨晚你还梦到了什么?”她突然问道。
“漫天的大雪,还有你,就像今天一样,但就是没有梦到谈钢琴。”
“呵呵-----”她难得轻声的笑着。
“梦见我怎么了?”她不肯罢休的问道。
“梦见你在天台上拉着小提琴。”他继续撒着谎。
“然后呢?”
“等我走过去的时候,你却不见了。”
“我去哪里了?”
“不是关在公安局里吗。”
“嘻嘻-----”
走下了旋转楼梯,他们穿过客厅,走进了旁边的咖啡吧里。
她打开那架钢琴的盖子,并搬来一把椅子。
“大叔,请开始吧!”她笑着说道。
“我喜欢这个称呼。”他接着她的话说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叔!”
这架钢琴的琴键已经有些磨损,看来有些年代了。
“这钢琴是我外公留给我妈的,然后又传给了我。搬过来以后,我从来没动过它。”她在一旁解释道。
“你不喜欢弹钢琴吗?”说着,他弹了几下,试着音调。
“小时候练过,坐久了感到屁股疼,后来就放弃了。”
“跟我女儿一样,不想弹就说屁股疼。”
“呵呵-----”
“想听点什么?”
“那就来一首-------<献给爱丽丝>吧。”
“贝多芬原版的?”
“当然。”
相比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献给爱丽丝》,原版的节奏更快,不容易把握,对弹奏者的要求也更高。将近一年没有弹过钢琴,他多少有些生疏,只能尽力的弹好每一个音节,中间有几次都弹错了,而且节奏掌握的也不是很好。
“不错。”她简单的称赞道。“但这肯定不是你最擅长的一首。”
“<悲怆奏鸣曲>,你要听吗?”
“你觉得你能弹好吗?”她略带轻蔑的反问道,只是她用微笑刻意的掩饰着她的态度。
作为一个音乐方面的专家,再加上她对贝多芬的崇拜,她的这种表现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尽力而为。”
“好吧,那就开始吧。”她勉强同意了。
这首曲子,他从12岁就开始练,20年来,几乎每天都要弹上好多遍。如果这样再谈不好,只能怪他没有天赋了。
他静下心来,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开始弹奏。
为了不至于将过多的悲伤和愤怒融入到这首曲子中,他尽力不去想米兰达,尤其是倒在血泊中的米兰达。相反,他想着旁边的凌寒,想着她的美丽,纯洁和高尚。想着如何将一首最美的《悲怆奏鸣曲》献给她。最终,他尽善尽美的完成了这首曲子,也许是他弹奏的最好的一次。
然后是几秒钟的沉默,似乎她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旋律当中。
“虽然跟我以前听的不太一样,但确实很完美。音律和节奏都把握的很好,而且深深的融入了自己的情感,扣人心弦,非常美妙。只可惜,没有把它录下来。”
有她这几句评语,他完全知足了。
“也许你以后可以教我弹钢琴。”接着,她愉快的说道。
“只要你不怕屁股疼,而且仅限这一首曲子。”
她再一次裂开嘴,开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