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诚,你家里很有钱是不是?我让你们桌子上随便找一样东西临摹,你就非得拿人民币?”
”陈皮”推了推架在他塌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顿了两秒,尤不过瘾地接着道:”不要以为你妈妈是学校里的老师,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就不能说你……你今天的作业重画,画不好我就告诉你妈去!我倒要看看……”
好好的一节美术课,临近下课了却突然骤低了气压。
”陈皮”是他们班背后给美术老师陈辉起的外号,据说不只是他们初一年级这么叫他,高年级的学生们也都背地里喊他“陈皮”。而被他叫起来站着,并点名批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吴嘉诚。
吴嘉诚的妈妈是初三某个班级的班主任,在行创中学已经教了十几年书了。许沫曾经在校园里看到过她,是个看上去挺雷厉风行的老师。雷厉风行的让她简直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是吴嘉诚——他们班个头矮小,除了回答问题,平时闷声不响的学习委员的亲妈。
“陈老师……你并没有说一定要在桌上找参照物。你说的是自己就近找一个……我并不觉得画钱上的人物怎么了。”
许沫原本正低着头一边画画一边听着“陈皮”的教训,万万没料到吴嘉诚竟然还公然回应了“陈皮”。虽然开学至今,他们也没有上过几节“陈皮”的课,可任谁都看出来了“陈皮”此人的情绪化以及不好惹。吴嘉诚怎么敢?
许沫抬头盯着斜前方第一排的吴嘉诚瘦小的背影。再看看“陈皮”,他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有人敢当面反驳他,就差没吹胡子瞪眼了,他交叉着双手站上讲台,高高在上地盯着吴嘉诚,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狠话呢。他却突然脸一转,忽然指向一脸诧异的许沫,“你,对,就是你。这位同学你说说,老师教你们画画,你们没有按照要求完成还有理了?你说说你们班这位吴嘉诚同学,他是不是做错了?”
许沫简直傻了,什么情况!?她不就抬了个头么?她原本只是为了赶在下课前交作业,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地画画好么?!
不仅是坐在她前面的邵婷婷回头看向她,就连吴嘉诚都半转着身子望过来。许沫突然也很想回过头,装作并不是自己般地看向身后或者是她旁边的王潮,只要不是她就好。
然而,“陈皮”的视线直直投递到她身上,避无可避,她只得站起来,也分不太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咽了口唾沫,对了,“陈皮”是问她什么来着?“嗯,我觉得……其实老师你是没说一定要画书上或者桌上的东西。而且,而且我觉得批评人其实也没必要扯到人父母身上……”
“叮铃铃铃”下课的铃声救了许沫。
“陈皮”是怎么生着气从教室走出去的,许沫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至于她刚才站起来说了什么,她更是难以置信。怎么办?她会不会被“陈皮”记恨?报复?
“老妈,你不要命啦!敢批评‘陈皮’啊……不过,我们都觉得你说的没错。‘陈皮’太恶心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许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苦笑。虽然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以及一点点的小后悔,但不可否认,她也觉得挺爽的。不管怎么样,无论别人怎么想,她说了她想说的。
不对!那他呢?他会怎么看怎么想?思及此,许沫即刻回转头,看向沈周的方向。
他已经收拾好了文具,正和冯少轶说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准备离开。两排座椅之间的过道上,侧身让人的同时,他恰好向着她的方向,视线从她的面上略过,她看到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国庆文艺汇演也好,美术课上莫名其妙被抽到“回答问题”也罢,这些都是校园里的插曲。“百乐宝”已经好些天都没有出现在聊天室,许沫原本还有问题想问他。可他接连失踪了这么些天,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在网上认识一个朋友简单,失去一个朋友竟然也同样简单。
国庆长假结束没多久,他们这些初一新生就迎来了初中生涯的第一场重要的考试。就像小学六年的无数场期中、期末考试一样,除了科目多了点,题目难了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科目都考完后,令每一个学生最挂心的也就是自己各科的分数了,尤其是语数外大三门。哪怕只是在食堂门口偶遇到这三科的老师,也都不忘或直接或间接地问一句,“老师,我数学考了多少分?”或者“老师,我英语考得好不好?”
周四的自修课上,陈老师在教室里兜了一圈后,就转而带走了英语课代表王凯莉和许沫两个,让她们俩到办公室协助统计成绩。
许沫合上练习册,和王凯莉人还没踏出教室门,就已经收到了各种委托。两个人跟着走进办公室,陈老师说办公桌就让给她们俩了,桌上除了语数外三门,生物的一叠试卷也堆在那。她们的工作很简单,先把试卷由高到低按分数整理好,再把每人各科的分数登记到统计表上即可。
“王凯莉,你们两个整理好后,试卷跟表格放在我桌上就行了。我跟张老师现在要去会议室开学,就辛苦你们两个了啊。”说着,陈老师和教数学的张老师拿着笔记本并肩出了办公室,剩下许沫和王凯莉两个人站在办公桌前。她们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下,就开始在四叠试卷里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许沫语文91,英语95,数学99,原本还算满意的成绩,可一翻到董余阳、吴嘉诚、沈周这几个人的试卷,她就蔫了。且不说语文、英语,班里数学满分的有4个,99分的有3个,而她就是这三个一分之差中的一个。她拿着她被扣了一分那道题,看了后更是想抽自己的心都有了。最后一道大题她都做对了,结果竟然在一道一元一次方程应用题上,因为马虎漏了个负号被扣了一分!
统计完了四门功课的试卷,许沫大致算了下自己的和各科前几名的那几个,第一次的期中考她能排到班级第几,心里也就有数了。和她一起统计的王凯莉,英语98,语文89,原本应该前6没问题,奈何数学拉低了总分,她的数学只考了94。
大致记了每个人的分数后,许沫最后把统计好的成绩表规整地放到陈老师的办公桌正中央,犹怕被风吹乱,她又拿一边的笔记本压上。笔记本一拿起来,却没想到笔记本下面压着的就是一张他们班每个同学的家庭地址登记表。
鬼使神差下,许沫咬了咬唇,视线从上往下,发现了沈周的名字。为了怕王凯莉发现她在做什么,她匆匆扫了一眼,便已经默然在心。
怀揣着做贼心虚的忐忑感走出办公室,之前记得的那些分数,瞬间就一股脑龙卷风似的刮在了一起,谁是谁的,许沫已经乱了。
国庆文艺汇演中,许沫他们班拿到了第三名,紧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他们班的总成绩又是年级第二。班主任陈琦为了奖励全班,还在周五的班会上自掏腰包,给班里每人都买了一块德芙巧克力和一瓶酸奶。
许沫如她所估,考了班级第五。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第一节就是数学课。张老师从高到低分发试卷,叫到名字的同学上讲台领。
“董余阳,100。”
“吴嘉诚,100。”
“沈周,100。”
“尚高,100。”
“许沫,99。”骤然的“99”,许沫掐着手心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讲台前,张老师把卷子递给她的同时,说:“你看看你这一分扣得冤不冤。”
或许因为年少,所以总有那么多事情想要自己跟自己较劲,总有使不完的力气跟自己过不去。许沫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胜心特别强的人,可听到张老师的这句话,不知怎的,她就湿了眼眶。她说不清是遗憾,亦或是像张老师说的,觉得冤枉。
从选择题讲到最后一道大题,“最后这道题,班里同学基本上都是用的一元一次方程解的,但是我看到也有同学是用了我们还没学到的二元一次方程,而且还做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学的哦?不过非常好。我现在叫两个同学上黑板做,待会两种解法都给你们讲讲。。。。。。沈周、许沫,你们俩上黑板来做。”
猝不及防下被点名,许沫走到黑板前,沈周就站在她的右手边,手里拿着他的试卷。试卷?糟糕!她忘记拿上卷子了!许沫简直要被自己蠢死了,又不是课堂上上黑板做题,她把卷子上的解题过程照着写到黑板上不就可以了?失策!再下去拿,似乎就显得太傻了点。许沫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幸好题目求得是什么她还清楚记得。
从板槽里取了一根粉笔,第一笔下去,“吱——”,是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音很响。许沫尴尬地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笑声,余光还瞄到在她右手边的沈周也好奇地向她投来了一眼。
如果没拿卷子就上讲台,是傻,那么此刻,许沫真是觉得她自己简直蠢毙了。她在干嘛?沈周就站在她的边上,离得那么近,在这块讲台的区间内,只有她和他,多好的一刻啊。这失败的一笔可真是比卫生经公然掉在教室里,还要令她难堪。
却没想到,上帝对她的考验远不止如此。明明自己完全会的题,可因为紧张和难堪,步骤写到一半她却短路了。沈周在黑板上落下最后一笔,转身之际看了许沫一眼,随即走回座位。
黑板前只剩下许沫,而她的身后有无数双同学的眼睛正看着她,这其中偏偏又多了一个沈周。握着粉笔的手指不自觉越捏越紧,手心也有了手汗,也不管会不会被身后的同学发现,她斜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右边沈周写在黑板上的内容。想起来后,匆匆写下,她连粉笔都忘记放回到板槽,就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直到坐下,她那颗慌乱的心才终于恢复正常。
“好,我们先来看许沫写的第一种解题方法。”张老师拿着红色粉笔,在公式下重重一划,“下面漏了一个步骤哦。。。。。。许沫的解法呢,也是我们班绝大多数人用的。。。。。。”
听到说她漏了一个步骤,许沫深怕下一句就将是戳穿她的偷看。
一个人一旦做了错事,无论大小,通常最大的惩罚并非来自他人的惩罚和责怪,而是源于自己的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索性,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期中考试后,有人欢喜有人忧。在十二、三岁的年纪,所谓天大的事,无非也就是考试考砸了。这不,刚结束,陈老师就在班会上提议了“互帮互助”的结对子小组,由成绩好的同学带成绩差的同学,不仅要负责盯梢作业的完成情况,对于他们每天做错的作业还要负责给予讲解。
许沫被安排了跟班里成绩垫底的一个女同学结对子。她叫顾莱,坐在班级第一排,开学都两个多月了,许沫跟她说过的话竟然都不超过三句。
除了“互帮互助”的结对子小组外,在班会上,陈老师也同时通知了学校秋游的时间地点,11月16日,一个周五,地点是苏州乐园。
虽然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但每个人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笔端的奋战,这个时候听到秋游的消息,无异于久逢甘露,那个兴奋劲,光是看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可见一斑。
放学的路上,李璟喜不自禁,满脑子都是秋游的事。临别之际,她撺掇着许沫回去把要买的零食事先写到纸上,然后再给她打个电话,免得两个人买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