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
那天晚上夕阳很好看,温暖的好像能容纳所有的狼狈为奸,任何的肮脏不堪,温暖的好像能包含所有的悲伤与软弱。就这个黄昏,江莫发给我一张照片,不怎么漂亮的女人,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她亮黄色的头发,因为身边没有人会染这么夸张的色,于静不会,江之不会,于兮不会,大家都不会,我始终怀疑江莫是如何认识她的,不一会儿江莫发来语音。
“江懿,这是你阿姨。”
“恩,看到你发的照片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长得挺丑。”
我没骗人,真的长得不好看,差于静很远的,江莫活跃的语气告诉我他此时挺幸福的,他的语气跟以往的有点不一样。如果这样那也行,反正不需要我的同不同意,愿不愿意,事情总会越轨的发展,而我一直遵循的就是你们幸福就好,我怎么都可以。
江之结婚那天,我见到了江莫的新女朋友,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小江莫足足十来岁,游手好闲、粘人的形象让我很烦她,而我却通过对江莫的视而不见来表现出我对他选择的不认可。我们按照最传统的礼俗,送江之出门,于兮在江之新房里喊着让我们去与江之告别,只是我没想到江莫会哭,他红了的眼睛让我手足无措,苏见信一旁轻轻拽着我的衣摆,我了解他的意思,可是我该说什么?为什么会哭呢,长辈都流泪以此表示对江之的不舍,江可也红了眼睛,可是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如此喜庆的日子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非得把好好的气氛搞得这么晦气。而我后来才知道,因为我不是江莫,我只是作为江之的姐妹而非江之的父亲江莫,所以我无法感同身受。也是,我除了冷眼旁观什么都不会做,这不禁让我有点愧疚。
于静没有出现在江之的婚礼上,那是那场婚礼最大的缺憾,也是江之最大的缺憾,同样,也是我最大的缺憾,来来往往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会跑来问‘你妈来了么?’‘跟你爸在一起的那是谁?’我不知道问的人抱着何种心态问的,我丢人,我回答不出来于静为什么没来,又或者江莫身边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对呀,很丢人,况且于兮和苏见信就在我身边,如果这不关乎颜面,那我又得多厚脸皮才会面如常色的告诉那些内心有疑问的人,于静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于静觉得丢人,而江莫身后的那个年轻的女人是他新找的女朋友,我是有多自豪啊!
江之穿婚纱的样子很美,很动人心魄,我亲手帮她盘的发,亲手把最美的那朵花插在她的头发上,亲眼看见江之哭花了化妆师好不容易化好的妆,睫毛膏、眼线晕黑了她的眼睛,于兮旁边劝着江之,让她别太想家,要常回家看看,霎时我以为于兮是已上百岁看透万里江河的老太婆苦口婆心的劝着待嫁的闺女,可是于兮,你怎么知道江之哭是因为不舍得而不是别的呢?我都没办法保证……
“江懿,我……”
江之刚一开口我就借上厕所走出了新房,我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好像又不知道。江之,你问我怪于静么,那你怪她么?如果连你都不怪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可是扪心自问,你到底怪是不怪。
江之匆匆就离开了我们一起生活的家而成为别人家的人,那时候我也真正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俗语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白发苍苍,佝偻身腰,我的孙儿孙女问我“奶奶,你记得多年前你结婚的具体情形么?”我一定会回答“我亲爱的孙儿,我早已不记得了。”他们肯定会哄堂大笑觉得他们的奶奶一无是处,现在的我也会想,如果那时我连自己婚礼的细枝末节都记不清楚了,那我到底记住了什么?
我记住了什么?我记住了江之的婚礼,以至于我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让我记住自己的婚礼,那不够印象深刻,多年后遗留在我们脑海中的总是渗入骨髓的故事,而江之的婚礼之于我的一定更值得我记住。
我跟于静大架小架都吵过,也丝毫比不上江之婚礼的那天……
“江懿,你奶奶在么?你让你奶奶接电话。”
“你找奶奶干嘛?”
“你奶奶把我的旧洗衣机弄哪儿去了?”
我讨厌于静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多了不起似的,显然,她就是在找茬。而且我问了奶奶,听说洗衣机是江之给小叔小婶用的,我不懂于静为什么要这么理直气壮呢?
“洗衣机是江之给的,不关我奶奶的事。”
“你把电话给你奶奶,我发现你们江家人现在他妈的不把我当人看。”
“不就一个破洗衣机么,你至于么?”
我口气大了起来,于兮瞪了我一眼让我好好跟于静说话。
我不是说了么,于静身为母亲却没来参加江之的婚礼,这点我不爽她,而这个烂洗衣机成功的成为导火索。于静说我有人养没人教,我顶嘴说本来就有人养没人教,于静说她也就是从我大学开始没管我,我纠正她不是从大学开始,是从高中开始。
“江懿,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
于静问我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我感谢上天的不杀之恩,还有江莫于静的教育之恩,你们教育的对,所以我便是这副鬼样子,有什么可好奇的?
“江懿,你这个女儿我于静就当白养了……”
“江懿,我诅咒你被车撞死……”
……
“于静,我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江懿的死亡是由车祸所致,那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当初祈祷的,你一定要记住……”
我说完这话就停见“嘟嘟嘟”的声音,于静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她又打过来,打给江可,而江可的手机卡正好在我手机上,于静听到我的声音,她说她不想跟我讲话,要换江可接电话,我怎么可能给江可,怎么可能乖乖的给江可。
“那你别再往我手机上打电话。”
这句话我是用尽所有力气吼出来的,与此同时我摔了手机,踢翻了眼前的桌子,而苏见信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于兮蹲在地上收拾着地上的狼狈。我的不堪,我的狼狈,我的教养,全部毫无遮掩的呈现在苏见信的眼前,我成为被裁判者,苏见信是高高在上的裁判大人,我跪在他的面前,可怜祈求他少给予我牢狱之灾,我们戏剧化的就成这样了……
那晚凌晨,我摇醒江可,要求她给于静打个电话,起初于静电话打不通,听说她后来抱着寻死的态度跑了出去,听说她买了酒,听说她吐的浑身湿湿的,听说她的额头被磕破。直到后来于静接起电话,用她肿大的舌头让江可转告我,她说她不该说那样的话,她不是故意的,我凑到江可的耳边听到了于静想说的话,同时转过头去,担心江可看见我流出的泪。
后来,我认真想了想,如果真有一天我被车撞死,我会不会怨恨于静,我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无比认真的问我自己,答案是不会,我不怨她,而我只是担心于静会自我责怪,我却没有机会告诉她,我一点儿也不怨她。
江之婚礼后的第二天,陆凡来找于兮,他一进门就抱住了于兮。
“陆凡……”
“于兮,我好想你。”
“你先放开我。”
我蹲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上演着重逢的戏码,天气燥的人心惶惶。
陆凡好不容易放开于兮,他抬头的时候终于看到我。
“江懿,你也在啊,好久不见。”
“是挺久没见了。”
他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又仔细看了看他,满脸胡茬,使得他看上去饱经风霜。
“江懿,我……”
“我出去,你们聊。”
我讪讪的抱着电脑出门去,关上门的那刹那,像是把于兮关到了另外一个与我毫无关联的世界,所有的事她得自己解决,于兮曾说,不管任何事都得告诉她,她可以陪我一起解决,我突然明白,没人能帮你解决 得了,我的事我得自己解决,于兮的事于兮得自己解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密不可分,同时我们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我低头望了望我抱在胸前的电脑,我为什么要带着它。
“傻逼!”
于兮:
我跟陆凡如同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分分合合,同样的戏码重复的上演,我没有亲口问过陆凡,他是否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是否依然想跟我走下去?并不是很难的问题,总觉得问出口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坦诚相待,我却少了这种勇气,怀着得过且过、且行且看的心态一直走到现在,而我又知道,是我还不愿意就此追随命运且大方的丢开陆凡的手,满心祝福的告诉他没有我他可能过得更好,这有违我的真心和一直以来我遵从的原则。
所以陆凡的出现意味着我们彼此折磨的生活阶段重新开始,那就这样吧。
“过来我帮你刮胡子。”
“这儿有刮胡刀么?”
“有啊。”
陆凡一副不相信我的表情看着我,我拿着手中的刮胡刀晃了晃,
“苏见信的。”
看到陆凡这样的出场,我还挺感动,我坚信那些胡子是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肆意的成长到这个样子,那么陆凡便是日夜思念我的,我的思念有人在呼应是不错的感觉,琴瑟合奏不更深得人心么。那天,我做饭给陆凡吃,自私的忘了江懿距离出门已经很久了,拿起一旁的手机,看到江懿发来的消息:我去苏见信那儿了。盯着消息看了半天,心里开始怀疑我到底做的对不对,我慌了……
“想什么呢?”
听到陆凡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
“没事。”陆凡顺手揽住了我的腰。
“于兮,今天回家住吧,恩?”
“好!”
江懿,既然都这样了,那我走走看吧,错了的话我会回头的,其他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从头来过?
陆凡的母亲吞安眠药闹自杀,陆凡大半夜穿着衣服就出去了,我靠在床上,心里越来越不安,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风暴口,席卷出所有的悲哀,连之前已经藏起来的伤口也再一次被掀开,赤条条的等待着命运的抉择,我只能拿起电话从江懿那里得到点什么,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
“恩,于兮。”
“江懿,陆凡母亲吞安眠药了。”
我用另一个手紧紧按住拿手机的那只,它抖得不成样子,我责怪自己不争气,这是不是说明我的选择真就错了。
“江懿,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听见江懿深深的吸了口气,等待她说点什么像是等待正义的宣判。
“死了么?”
“不知道,陆凡接起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
“于兮,看样子不会出太大的事,你别着急,我明天陪你去医院看看。”
“可是,江懿,我害怕。”
江懿,我真的害怕,一段感情建立在一条人命的基础上,我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第二天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陆凡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佝偻的身子,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陆凡。”苏见信率先开口。
看到我们过来陆凡从椅子上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过来看看阿姨,她好点了么?”
这也是苏见信问的。
“好多了。”
陆凡说好多了的同时看着我,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给我,很难看,他笑的该有多勉强。
“那我们进去看看。”
我们一行人进去后,看到陆凡母亲的脸色好了很多我也才放了心。
“阿姨……”
“谁让你来的?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想得到,甚至比我所想象的好太多,至少没拿鸡蛋丢我,为此我就很感谢她了。
“于兮,出去吧。”江懿拉住了我的手,回头跟苏见信说:“我们先出去。”
苏见信笑着点了点头。
“陆凡,我们聊聊。”
我拉起病房外的陆凡,走出了医院。
“陆凡,我很抱歉你母亲发生这样的事。”
……
“是不是很累?”
陆凡报我以微笑,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说:“不累,有你在就不累。”
“陆凡。”我试着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就一会儿。”
陆凡抱我更紧。
我记得我曾经大言不惭的跟江懿说,我一定会去到那儿,不论是阳光普照,还是阴影覆盖,这时候我发现完全不行,我说了太多的话,做到的又太少。
我努力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本应该早就说出的话。
“陆凡,我们算了吧!”
陆凡捏住我的肩膀,重重的甩出两个字“不行”,再之后头也不回的走掉,我不知不觉笑出了声,后知后觉的笑出了眼泪。不行,陆凡,你以为你的不行有多大能耐啊,你到底以为你的不行有多大能耐。江懿蹲在我的面前,挡住了冲我直射过来的阳光。
“江懿,他说不行,陆凡说不行。”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他觉得我们能怎么办,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江懿后来直接坐在了地上,就在我的对面,全然不顾旁人眼光。亲爱的路人,请安静的离开,我们已经够绝望了。
我们再装逼也只是小小的人类,斗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的,陆凡,我们斗不过的,这些年来你都这样,你天真的认为只要不放手便会终得其所,你永远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遐想,却偏偏忽视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