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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双喜临门

进入腊月以后,费城县过年的气氛便渐渐浓郁起来,虽然离过年尚有数日,但此时桃花源的众人却比过年还要高兴,只因今日是李瓜果与香兰的大喜之日,亦是乔迁之喜,可谓双喜临门。

香兰有感于嫁为人妇之后,希望能够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渔民一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遂将宅地起名为桃花源,为求名副其实,她打算来春在桃花源广种桃树。桃花源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渔民一般,香兰希望桃花源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费城县自古便有蒙山喜宴的坐席民俗,凡喜庆之事,如嫁娶添丁、得官高中,主家必设喜宴款待亲朋,是为坐席。

蒙山喜宴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西周初期蒙山前的颛臾国。颛臾国在商朝就已存在,周成王时期分封“颛臾王”,春秋时隶属鲁国。颛臾国的主要职能就是以周王的“天子之礼”祭祀蒙山。从天子封王至被秦所灭,八百余年里,颛臾国内深受周礼与儒家思想影响,祭祀蒙山,迎来送往,必然崇尚礼仪,且有一套符合周礼的礼仪规则、制度,有一支为王公贵族祭祀、享受与招待的后勤保障队伍,包括数目不菲的礼官与庖厨。至秦灭颛臾国,礼官与庖厨流落民间,加上秦朝焚书坑儒,原来为王公贵族服务的礼仪与筵席便在当地传播,逐步被费城县百姓接受,逐步产生了蒙山喜宴。

因此李瓜果若要设蒙山喜宴到年尾,则需要重新布置桃花源一番,譬如遮掩已能收获蔬菜的反季节种植大棚、将桃花源里的十八匹马送至鬼宅等不教外人得知的事物的妥当处理,加之乔迁新居与操办蒙山喜宴事宜,虽然已提前有所安排,但是今日因没有香兰与李瓜果坐镇桃花源指挥,吴应雄等人依然忙里忙外,焦头烂额。

按习俗,香兰已在昨日返回龟山屯,静待新郎前来迎亲。而李瓜果有感于迎亲路途遥远以及繁文缛节,早已在今日天未亮之时率领迎亲队伍一路鸣炮奏乐浩浩荡荡地赶去龟山屯迎亲。李瓜果素来不太看重繁文缛节,但婚嫁从来就不是一方说的算,何况李瓜果时下的身份与地位亦不容得他作出惊世骇俗之举。

因此李瓜果明媒正娶香兰势在必然,只需他今日去龟山屯行使三礼,便可抱得美人归。三礼为出礼、行聘与客礼。是以李瓜果己时到了香兰家中后,向杜家祖宗神堂行三跪九叩礼,尔后由随行而来的媒人引见岳父岳母、族亲至戚长辈,行鞠躬礼。

出礼至此,李瓜果开始行聘,随着宅门外李瓜果自制的鞭炮声响起,迎亲队伍挑着行聘礼物鱼贯进入宅门,走至堂屋放下行聘礼物,大声念出所挑的行聘礼物的名称与数量,待李瓜果的岳父岳母、族亲至戚长辈按行聘礼单确认无误后再挑到里屋存放。

香兰父母从虎窝里捡回来的金龟女婿行聘礼物有:乳母肉二百斤、亲迎肉二百斤、媒人肉二百斤、送客肉二百斤、姐妹肉二百斤、辞佛肉二百斤、猪头二十个、鸡二十笼、米二百担等,尚有生盐、茶叶、饼、点心、色酒、香皂、肥皂、鞭炮、交亲烛等。聘金有开元通宝八百八十八贯,黄金八十八两。

行聘礼毕,香兰伯父与大舅父望着几箱足以教虎子全家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交头接耳:若是接下来的回礼不足以让我等夜间做梦发笑,休想教我等在喜宴上多喝一碗酒!

怀着这份心思,香兰伯父与大舅父笑吟吟地将客礼赠送予新郎,诸如新郎的帽、袍衫、履之类的衣物。若按回礼的习惯,新郎应按客礼赠来的衣物价值的一半回还钱财,用红线将铜板系成串回送礼者。但新郎若是慷慨之辈,另当别论。

毋庸置疑,李瓜果便是万中无一的慷慨新郎,挥手间,迎亲队伍中抬来两个箱子,香兰伯父与大舅父忙不迭地打开箱子检查,各自映入眼中的是八十八贯的开元通宝。二人笑得眼眯成缝,对新郎许下在未来的喜宴上大醉五日的豪言壮语。

回礼之后,便是新娘哭嫁,费城县女子出嫁,习惯大哭流泪,在出嫁前三两日或一日便开始大哭。与母亲、姑、舅母、姐、妹、女亲戚、朋友、伴嫁等,互对哭歌,互诉离情,互相劝勉,直到出门为止。在出门前,先向祖宗神位哭辞,三跪九叩,再向父母、长辈亲人、长辈戚友等跪哭告辞,其受辞者均得给以红绳铜板串,以示离情与祝愿。

但在李瓜果的熏陶下,香兰对哭嫁这一习俗未免有所偏废,亦未掌握哭嫁的相关技巧。是以出闺房后,新娘尚且掩藏不住满脸笑容,更何况让她大哭。念在新娘出手的红绳铜板串够分量,受辞者便姑且对她网开一面。

接着新郎再向杜家祖宗神堂行三跪九叩礼,向岳父岳母、族亲至戚长辈,行鞠躬礼,出礼业已完成,新郎即可让新娘坐上花轿跟着自己离开,送亲的队伍亦跟随前往,至于新娘的嫁妆,香兰父母有感于拿不出手,遂在前段时间开始收购龟山屯众猎户狩猎得来的猎物,至昨日收购到的猎物足以教女婿摆五日喜宴所需要的肉,并于昨日雇人将此般别出心裁的嫁妆提前送至女婿的新居。

申时方过,迎亲队伍的船只已至费城县码头,码头对岸历经月余已建起简陋的营房,李瓜果身为探骑营的首领,虽说手下皆是各个豪民捐赠的奴仆,他算不上是众奴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但他力排众议从万家财手中拿到了众奴的卖身契约,随时可以销毁抑或发还契约给众奴。仅凭这一点,他至少算得上众奴的半个主人。是以李瓜果觉得在他自己的大喜之日有必要让手下雨露均沾。李瓜果循心而为,下岸进到营房的厨屋后,命火夫上市井买办酒肉菜,教三千余手下今日放纵吃喝。

待迎亲队伍的船只到桃花源的码头时,杜良田点燃了挂在竹竿的鞭炮。送亲的四个壮丁便在鞭炮声中将花轿抬到岸上,香兰的姐姐生有一男一女,是以她责无旁贷地将新娘从轿内扶进新郎今日乔迁新居的三合院正堂。正堂的神台上摆着供奉祖先的三牲:鸡、猪头、鱼,尚有茶、酒、鞭炮、烛、香等。然后新郎新娘同向祖先神堂行三跪九叩的拜堂礼,同时香兰的姐夫点燃腊烛并题佳话四句,放鞭炮礼成,自此,李瓜果与香兰结成夫妇。

入洞房为时尚早,此刻正是开宴之时,赴宴的客人纷至沓来,作为新郎的李瓜果还得亲自去迎接。率先到来的是与李瓜果合作做皂的买卖的庞市贾与行头一干人等,对李瓜果一番吉言后,庞市贾等人便吩咐随身而来的奴仆上礼,礼物五花八门,李瓜果遂吩咐李叔收礼,复又吩咐杜良田安排庞市贾等人的奴仆到大道中的饭棚落座,他自己则引领众市贾到正堂落座。

李瓜果尚未来得及与众市贾客套几句,杜良田匆匆来禀报他:万家财已至码头。李瓜果不敢怠慢,疾疾出门迎接,待到码头时,万家财已站在码头右侧,背负双手望着河中的两个大水车发呆,身旁有七八个护院与三个管家,正在下船的是他的夫人与三妾,尚留在数条大船上的奴婢人头攒动,不下百人。

眼见万家财兴师动众来赴宴,李瓜果感动之余受宠若惊,上前对万家财作揖道:“陶朱公百忙之中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弟姗姗来迟,未能及时相迎,多有不敬,望陶朱公见谅。”

万家财回过头来,满脸尽是笑容,言道:“素日我耳闻你筑巢于偏僻之地,以为此处光景甚是荒凉,教我始料未及的是此处一派欣欣向荣,尤其是这河中三丈余高的大水车,更添异彩。鄙人今日能亲眼目睹,真乃三生有幸!”

万家财素日不苟言笑,不轻易说出恭维话,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李瓜果不明其意,只好谦虚道:“陶朱公谬赞,区区荒野之地,何足道哉。外头风大,唯恐尊夫人贵体受寒,还请陶朱公教我尽地主之谊,邀请诸位移步正堂。”

万家财拍了下额头,说道:“今日乃李郎大喜之日,倒教我忘了,大管家,上礼!”

万家财大管家从袖子取出礼单唱道:“恭祝贤伉俪喜结连理,家主特此送上绵薄之礼,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开元通宝万贯,奴婢百名,望笑纳!”

李瓜果嘴中不禁丝丝作响,倒不是他喜出望外,而是他无法猜透万家财送大礼的用意,若收之,于心不安,但拒礼更是不妥,于是李瓜果迟疑道:“承蒙陶朱公厚爱,但如此大礼,教我……”

话犹未了,万家财将李瓜果拉过一旁对他耳语道:“盐田法已然奏效,日产可得千斗。腊月捷报传来时,我本欲备份薄礼予你,但思及你不日将完婚,故而今日一并呈上,若你不收,便是有悔送盐田法之意。”

李瓜果赶紧表态:“陶朱公就算今日无暇赴宴,我仍如往日般守口如瓶。即便陶朱公两手空空而来,我亦感到莫大荣幸,又岂会出尔反尔。为教陶朱公安心,小弟受之便是。”

万家财拍拍李瓜果肩膀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日后若有急需,寻我便是。但料想你也未必缺银两,我听良田言语,年后你尚有两单大买卖,到时可寻我商议商议。”

李瓜果点头道:“承蒙陶朱公关照,小弟已备好薄酒,我等不如移步正堂,且饮且议,如何?”

万家财道:“你主我客,悉听尊便。”

李瓜果遂吩咐李叔、吴应雄、杜良田受礼与招待跟随万家财前来赴宴的众人。他则带着万家财诸人同往正堂,此刻,天已黑,但大道两旁一路挂满灯笼,加之大道中的饭棚与宅院均张灯结彩,使得桃花源亮如白昼。饭棚与宅院内业已开宴,人声鼎沸,桃花源热闹至极不亚于市井。

方跨入正堂门槛,万家财的小妾惊呼道:“怪哉,屋外寒冷,屋内暖如阳。”

李瓜果解释道:“宅墙均为中空,使得屋内冬暖夏凉。加之墙内又与室外热水池的灶台相连,取暖原理与炕相似,因而即使严寒之时,屋内依然暖如阳。至于何谓热水池,稍后我再细细道来,诸位请先落座。”

蒙山喜宴坐席讲究,有相对固定的习俗,尽显费城县的淳朴民风,蒙山喜宴对客人非常尊重,尤其对女方的亲戚、来宾更是敬重有加。往往女家来的宾客满意了,整个喜宴方算得上成功。坐席时分主桌,安排在正堂屋,主桌的客人谓之大客。若要安排两桌以上,对着门口的为明席,是主桌;主桌东西两面的为暗席。婚宴上,大客一般是新娘的大舅父与新娘家叔伯两位组成,讲究个成双成对。

此刻,香兰的大舅父与伯父等已在正堂内的明席畅饮,庞市贾诸人亦已在右暗席品尝山珍海味,李瓜果便引万家财诸人至左暗席入座,又吩咐陆尤尤入席陪伴万家财的夫人。

蒙山喜宴由坐席风俗与蒙山筵席组成,蒙山筵席是个菜系,筵席分九等:十个碗、粉头席、黑头席、三大件、四大件、十三巧、吃桌看桌、三十二盘盘、四十八海碗。从低至高,等次分明,尽显蒙山筵席的严谨。高等的筵席讲究吃席的礼仪,更讲究排场阔气。

桃花源里虽有数百人参加喜宴,但李瓜果仍旧摆下四十八海碗的高等筵席,四十八海碗即四十八个大菜,涵盖世间的所有珍味佳肴,若不提前一个月买办食材,便做不出此等筵席。

有感于万家财诸人吃惯了珍味佳肴,是以李瓜果给万家财诸人换上一桌家常菜。之后李瓜果开始履行主陪的职责,首先要陪的便是明席的宾客,喝了两碗茅台酒之余,香兰的伯父咂咂嘴,对李瓜果说道:“咱杜家有你这等女婿,当真口福不浅,老朽于有生之年喝上茅台酒,不枉来世走一遭!”

李瓜果笑言:“伯父过奖,此茅台酒系自家酿造,与大唐时下所酿之酒有天壤之别,茅台酒性烈却不失醇厚与芳香,若说茅台酒是寻常酒,大唐时下的诸般名酒便是马尿,说茅台酒乃酒中之王亦不失为过,实属实至名归。唉,可叹天下之人不知世间有如此佳酿,从而少了许多饮酒的乐趣。平生不喝茅台酒,自称李白也枉然哪!”李瓜果先谦虚后自吹自擂,难逃为茅台酒打广告之嫌。

香兰姐夫点头附和道:“正是,是男儿便饮茅台酒,甚么烧酒剑南春,清酒浊酒之类的,皆是老妪解渴之物。待返家时,我少不了取一坛回家,教屯中儿郎尝尝,好教众儿郎知悉,何谓酒中王。”

李瓜果一拍桌,道:“姐夫此言差矣,要取便取五六坛,只取区区一坛,倒教我这个小郎显得寒碜至极。”

余宾客见杜家女婿如此豪爽,纷纷敬酒以示赞许,李瓜果单拳难敌四手,招架不住之余,便转至左暗席,挨着万家财坐下。

万家财对着三分醉意的李瓜果说道:“李郎,这一桌筵席便是你所谓的家常菜?”

李瓜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虎鞭放入桌上的石锅中,说道:“正是,粗茶淡饭的,倒教陶朱公见笑了。”

万家财从另一个石锅中夹起一根黄金买不到的反季节蔬菜,说道:“若如此,日后休得怪我与拙荆来桃花源蹭饭。”

万家财的夫人夹着块鹿肝放入小碟子中沾酱,说道:“拙夫所言极是,这满桌的菜肴教我不知从何下手,每一道菜具是入冬以来极难吃到的菜,而用以煮菜的石锅更是闻所未闻,即煮即食,方便至极,不知李郎可否将石锅原理解说一二,好教我家中的工匠仿造。”

李瓜果嚼着虎鞭说道:“桌下藏有铁制的火炉,只需轻按桌面的扳机,铁炉便自行加炭。石锅半嵌桌洞掩盖炉口,石锅离桌洞边沿尚有半寸,自是不必担心石锅烧坏桌子。此法虽简单,但铁炉不易制造,夫人若不急用,过几日我教铁匠制造一个予你。”

万家财夫人高兴道:“我自当不急,你推迟一日我便与拙夫多来一日蹭饭,何来急用之说。倒是心急火燎之人,非李郎莫属。此刻新娘独守新房,虚度良辰吉日,而宾客把酒言欢不止,教新郎急猴抓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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