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郑家庄遭剽掠之事被费城县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贫寒百姓对此事拍手称快之余，暗暗祈愿王仙芝抑或黄巢的天兵天将能够光临费城县内，杀劣绅官吏，给贫寒百姓开仓放粮，送财均田。而费城县的豪民却是人心惶惶，祈愿草军对僻远的费城县不屑一顾之余，纷纷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彼此间沆瀣一气，携手并肩防范神出鬼没的草军。
此事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屋内与佳人清点满地的金银财宝，忙得不亦乐乎。李瓜果与香兰利用闲暇之余清点劫来的金银珠宝已有数日，饶是如此，今日尚有过半的财物未得整理出来。
香兰拿起一尊教人爱不释手的金佛像，金佛像三寸高、二寸宽、厚不足半寸，估量有七八两重。金佛像系用极薄的金片模印锤鍱加工而成。底部为覆仰莲的莲花宝座，佛端坐，高肉髻，身披袈裟，袈裟上饰点珠纹，结跏趺坐，身后为尖拱形背屏，边缘一圈莲瓣，折枝花环绕佛身周围，花瓣、花叶上錾刻极细的线纹，器身周围穿细小的孔。金佛像背后雕有字，上云：赠光明寺，落款：清臣颜真卿。
目睹于此，香兰不由得惊讶道：“果哥，此物竟是颜大家赠予光明寺的金佛像。”
李瓜果停下手中的活儿，沉声说道：“既是如此，此物必定珍贵无比，对光明寺而言，此物乃无价之宝，亦不失为镇寺之宝。便是如此宝贵之物竟被丧心病狂的郑庄主劫去，如今失而复得，咱理应将金佛像物归原主。”
香兰皱眉说道：“自光明寺化为灰烬之后，咱已开始资助光明寺众僧重建寺庙，数日前又为光明寺报毁寺之仇，咱如此行径，问心已无愧，大可不必将金佛像完壁归赵。”
李瓜果摇头说道：“寺庙可重建，仇可报，死去的三十六名僧侣却无法起死回生，为此，我焉能心安理得地将金佛像占为己有？此间金银财宝已够咱用上一辈子，你不必对此物恋恋不舍。”
香兰亦摇头说道：“并非我财迷心窍，意欲霸占此物，而是我生怕交还金佛像给光明寺后，郑家被剽掠的真相随之大白，而此前咱一番不着痕迹的种种遮掩岂非前功尽弃？”
李瓜果叹了一口气，说道：“佛像归主之事做起来势必要慎之又慎，我自当择日亲力亲为，了却此般牵肠挂肚之事。除此之外，尚有藏匿于宅地附近的兵器与群马，亦教我寝食难安。如此众多的兵器放置于山洞内，既不能堂而皇之地取之回炉，又教人担心兵器被外人发觉，日间虽派有人去守护，但此举并非权宜之计。尚有山谷中放养的十八匹马，若再进不了咱的马厩，来日不成野马，便成他人的****，亦有可能成为天宫之马。”
香兰安慰道：“咱如此这般，只为掩住雇来的工匠与伙计的悠悠之口，其他外人得知兵器与马匹的藏匿之处复又如何，大不了忍痛舍弃。好在如今宅地的人手众多，不日之内，新宅便可建好，到时宅地无外人，咱即可将兵器与马匹送回宅地，是以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李瓜果摆手说道：“不可大意，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方才吃午饭之时，李叔曾言道，今日费城县内较之往日来得热闹，只因费城县十里八乡的众豪民纷至沓来。若不出我所料，众豪民必定是为郑家之事而来。此事如若被众豪民嗅出蛛丝马迹，咱便成为众之矢的，我倒是不怕众豪民的私兵与县衙的衙役来为难咱，怕只怕州府派官兵来剿咱的老巢。”
香兰见李瓜果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遂笑言：“你这是杯弓蛇影，庸人自扰，前日良田订购的弓弩弩背材料已到，李叔这两日正安排人手为万家财赶制弓弩。我看你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弓弩推荐给众豪民，这不失为扩大弓弩业务的好时机，你以为如何？”
香兰审时度势，化不利为有利的想法教李瓜果点头不迭，李瓜果此刻恨不得前去抱住香兰，在她额头上大亲三下，但，仅有坚起大拇指对她赞道：“果真是女中诸葛，一语惊醒梦中人！与其咱躲躲闪闪落个欲盖弥彰，不如索性大张旗鼓地行事，即使未能落个光明磊落，至少能赚满钵。”
香兰满意地点点头道：“儒子可教也，言至欲盖弥彰，我就此跟你提个醒，数日来吴应雄热衷于训鸽与训鹰，以致到了与陆雁南相争的地步。陆雁南乃一介顽童，喜好玩物乃其天性使然，此不足为奇。奇的是吴应雄，他性格本暴躁，如今竟而有耐心训鹰鸽。李叔等人问其原由，他声称为能在新宅建好时用上鹰鸽互通消息而心急火燎。我观他此言便知其欲盖弥彰，但却不知他欲盖何事，对此，你能否窥见一斑？”
李瓜果摇头说道：“买鹰鸽之念便是他所提，我亦不知他真正的用意，但无论如何，他还不至于……”
话犹未了，敲门声响起，尔后便是杜良田的呼唤声。待李瓜果出得屋外后，杜良田禀报他：万家财邀请他至宅第与众豪民共商御敌之策，半个时辰后开始议事。
李瓜果料想不到万家财会邀请他，虽然他在费城县内也算颇有钱财之人，但离跨进豪民的门槛尚有一大步。既得万家财垂青，李瓜果岂有不应邀之理。当下便与杜良田驶船去宅地，打算叫上李叔一同去万家财宅第。至于吴应雄，李瓜果考虑到他忙着训鹰鸽，复又考虑到眼下自己与他还是少同时露面为妙，因为二人异于他人的身板已经在剽掠郑家时给众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是以没有叫上吴应雄同去。
万家财宅第宅门前应邀而来的豪民络绎不绝，均是随从成群，看到李瓜果随身只带一老一少，皆对他嗤之以鼻，心中暗暗责备万家财不该邀请不入流之人前来，此举实属自掉身价。
但万家财派来接待客人的两个管家却不敢怠慢李瓜果，对跟随而来的杜良田亦是客气至极。
万家财的宅第在众豪民眼中看来，未必是最好的，但能在寸土寸金的费城县的繁华地段建起如此规模的大宅，其财力不容小觑。众豪民之中不乏有身份显赫者，但仍不敢对身无官衔的万家财有所不敬，只因万家财在朝廷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其二子便是在他令人羡慕的背景之下入朝为官。
待进到万家财宅第的内院后，李瓜果不禁为之动容！偌大的院子上空被一匹匹绫罗绸缎遮住，“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道出了宫中舞女可随意浪费缭凌做的舞衣，万家财以绫罗绸缎来遮风挡雨，其铺张浪费有过之无不及。院子地上尚铺满一张张红线毡，对此，李瓜果禁不住慨叹，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毡上设有一排排案几，案几之上便是醇酒与佳肴。
案几边上已坐有众多的豪民，李瓜果遂在末端的案几边席地而坐，且旁若无人地畅饮吃食且等待议事。一盏茶后，万家财与县尉、赵庄主从正堂内走出，坐在首座。
万家财乃东道主，率先发言：“诸位，数日前郑家被王仙芝旧部剽掠之事想必尔等已有所闻。时下正值多事之秋，草军日益猖獗众所皆知，但教我等始料未及的是草军竟而眷顾费城县如此穷乡僻壤之地。据我所知，自去年王仙芝兵败洪州被擒杀之后，其部下与黄巢会师于亳州，众将推黄巢为黄王，号称冲天大将军。
眼下黄巢正率众在南方祸乱，是以残留在北方的草军奇少，不足为虑。但号称王仙芝旧部的草军一夜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击败郑家的数百奴兵与护院，这等实力不容小觑，不可不防。是以今日相邀诸位前来寒舍，即是共商防敌之策，此乃鄙人之意，县衙正有此意，想必诸位亦有此意。若要防敌，必先知敌，有请姚县尉为我等细道郑家当夜遇难之情形。”
姚县尉清清嗓子，言道：“诸位，案发之后，本官即带众衙役前往郑家。待到郑家宅第时，案发现场惨不忍睹。内院中郑庄主与管家身首异处，其小儿被箭钉在门板之上，尚有数名家眷死于非命，外院中郑庄主长子与次子、护院首领身首分离，宅门内奴兵尸骸触目皆是，宅中财物荡然无存。
据郑庄主家眷描述，草军共计二十七人，面呈戏子花脸，手执铁器制成的弓弩，腰挂一圈轰天雷，此轰天雷与朝廷军马使用的火箭小同大异，火箭乃箭上绑缚火药团，点燃引线后再将箭射出，箭所到之处便会自行爆炸，以此来伤敌抑或纵火。而轰天雷却是一节竹筒，内含铁屑，点燃引线后将之抛出，竹筒自行爆炸之际，铁屑肆意飞溅，一丈内之人，非死即伤，端的是霸道无比，火箭较之略逊一筹。
为首之人身形健硕，带着黄口小儿，由此可见，此人必定狂妄自大，竟而携家眷劫财，浑不把数百奴兵与护院放在眼里。但的确如此，毕竟凭着这数十人便唬得众奴兵与护院乖乖地缴械。本官以为，这数十人有恃无恐，为首之人自称庄外尚有上千草军所言不虚。诸位以为如何？”
姚县尉话音刚落，众豪民纷纷各抒己见，呈现出百家争鸣的局面。唯独李瓜果仍在悠闲地品酒，旁人见他如此，忍无可忍，问他是否因蹭饭而来。李瓜果笑言，尔等纯属杞人忧天，郑庄主狐假虎威，虎怀恨于心而吃狐，关我等何事。旁人暗自摇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能不知此等肤浅之理，坚子不足与谋！
赵庄主身家虽不及万家财，但世代盘根在费城县数百年，家大业大，论声望无人敢与之相媲美，见众口难调，当下摆手压下众人之言，说道：“诸位，我适长聆听诸位奉谋献策，受益匪浅。现如今我归纳出数条，望诸位不吝赐教。
其一，且不管草军兵马的虚实，我等招兵买马亦不失为过。其二，草军兵器犀利，此乃不争之实，我等自是不能落下风，理应寻觅良匠，打造与之相抗衡的兵器。其三，草军素来神出鬼没，教人难以觅其踪影，有鉴于此，我等理应另建一支探骑营，在费城县十里八乡往返探查，一旦发现草军踪影，若草军兵多将广，便上报州府。若为数不多，我等便合力围剿。至于如何筹建探骑营，我以为理应合众人之力而为之，鄙人不才，愿捐赠开元通宝一千贯，良马一百五十八匹，奴仆三百人，刀剑五百把。诸位以为我所提的建议如何？”
赵庄主以财力力压众人，在座的众豪民鸦雀无声，无人敢提异议。
“小弟有异议！”一支红杏出墙来！在这节骨眼上，竟而有人作出头鸟，众豪民纷纷循声望去，皆想一睹其尊容。
赵庄主大为光火，竟而有人敢挑衅其权威，当下对着高举单手的聒噪之人说道：“这位俊郎君当之无愧为后起之秀，你有何异议且道来，老朽洗耳恭听。”
李瓜果直身对众豪民团团抱拳，以示感激众豪民的关注，尔后亢声说道：“赵庄主所言不无道理，但未免有所欠缺，譬如探骑营由孰来统领，平日花销与营房的兴建又由孰来操心？”
赵庄主点点头道：“俊郎君心思甚密，费城县能有如此才俊郎君，教老朽感到万分高兴。但你所虑的何尝不是老朽所虑的，此异议留待筹资好之后再商议也不迟，不知俊郎君意欲捐赠何物？”
李瓜果用大拇指刮了一下鼻子，说道：“小弟家中虽然一贫如洗，但是为了保一方百姓平安，小弟砸锅卖铁也要捐赠白银三百两！”
众豪民皆倒吸一口凉气，白银三百两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这位名不经传的后生开口便是白银三百两，置众豪民于何地？若众豪民比他捐得少抑或一样，岂非自掉身价？众豪民心中叫苦不迭，暗骂这位楞头青。
万家财见李瓜果起了个好头，趁热打铁道：“诸位，后生可畏，鄙人若再不开口，便枉然称为万家财这个名号，若所捐之物与此后生不分伯仲，鄙人将无颜立足于费城县。是以我捐赠三百两黄金，三千贯钱，三百匹布，三百斗盐，奴仆百人。”
舍不得小财，保不了大财，余众豪民纷纷解囊捐赠，万家财的八个管家记帐之笔未停过。
未几，万家财手执帐本大声念道：“诸位，所得捐赠之物如下，黄金八百七十两，白银一千五百九十两，开元通宝五千八百一十八贯，良马七百三十一匹，刀剑一千六百把，布二千五百匹，奴仆三千一百四十人，盐三百斗。诸位，如此众多的钱财与奴仆，何愁草军来侵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日我便给诸人介绍做弓弩买卖的市贾，此人便是方才领头捐赠的后生，乃鬼宅李瓜果，当下由他为诸位展示弓弩。”
言尽于此，李瓜果立身而起，鼓掌三下，李叔与杜良田便抬着一袋物从外院进来，李瓜果从袋中取出一把弓弩对众豪民说道：“此弓弩仿效唐军所用的弓弩，力道不相上下。弓弩不难制作，难在取材。尤其是弩弓背，制弩弓背以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为重要，而诸般弓材皆托万朱公之福才得以买办回来。弓弩扳机亦非寻常铁匠能够制作，庆幸的是我家中造轮船的铁匠有如此技艺。今日我带来数十把弓弩，诸位大可鉴赏一番，若称心如意之余意欲订购，可与这位唤作良田的少年郎商议。”
赵庄主接话说道：“诸位，方才我与万朱公商议一番，决定将所有捐赠之物交予万朱公代管，探骑营首领需得到万朱公首肯后方能领用所需物，每月帐薄交予我核对与保存，年底呈交诸位过目，如此这般，可防探骑营的钱财无故流失。事不宜迟，诸位务必在不日之内将所捐赠的钱物送予万朱公，以便安排组建探骑营事宜。适才我又与姚县尉商议一番，一致决定将探骑营的营房建在费城县内的码头对岸。至于探骑营首领，便从诸位中选出，望诸位毛遂自荐。”
众豪民对此吃力不讨好亦无油水可捞的职位毫无兴趣，纷纷缄口不言。
李瓜果故作姿态，道：“唉，探骑营首领之职实属苦差，且尚要另请武师来训练奴仆，小弟倒是跃跃欲试，奈何此职委实强人所难。”
赵庄主正苦于无人自告奋勇担当此职，闻李瓜果此言，双眸为之一亮，说道：“这有何难，所请武师的月钱便由探骑营钱财里出。自此，费城县的安危便系在李郎身上，还望李郎多多操心，不枉我等捐钱赠物一番，诸位以为如何？”
众豪民不置可否，纷纷在心中叨唠：此人开口便是捐赠白银三百两，到头来却为此小钱斤斤计较，打脸充胖子之意昭然若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