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我和如一在一起五个月了，从第一次见到她到今天整整五个月，我，决定，带她回家。
从摇晃的长途汽车上下来，大雪纷飞，一阵寒风吹过，如一小孩子一样藏进我的怀里取暖，我轻轻环抱住她，脚下是雪被碾压后结成的五厘米厚冰，家乡寒冬的晚上八点左右，城市已经非常的寂静，又恰逢大雪的晚上，我和如一站在车站外等不到一辆轰轰作响的三轮摩的，偶尔有一两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骑着电动车缓缓驶过我们身边，出租车的叫车电话一直是占线当中，如一像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低头一点一点踩着脚下雪，“我们步行吧。”如一抬头说。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有点远，“无所谓啊，反正也打不着车。”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再次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我的脸上总是浮起一丝微笑，我们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前行着，我们摔倒了无数次，她蹲在我后面，我如同欢乐的雪橇犬拼命奔跑带着她滑行，她把一个巨大的雪球塞进我的脖子里，我在原地凉的乱跳，中途路过那个羊杂汤的铺子，实在憨厚的老板娘看着我俩打闹，吃饱后她用冰凉的手给我擦去嘴角的芝麻然后放到了自己的口中，雪透过厚厚的靴子湿了袜子，浑身的衣服也已经湿透，到那个路口时，担心她着凉，牵着她快速走向那个胡同里最深处的瓦房去......
站在老瓦房外面，里面淡黄色的光透过木头门的门缝散落在地上，窗户很很久的雕花木窗，玻璃碎掉的地方用不透明的塑料纸堵住，如一很小声的问我这是哪里，我扒着窗户向屋子里面看，小声回应到，“我外婆家里”。
不知道叫了外婆多长时间，门终于开了，外婆看到是我，赶忙让我进屋，在她看到如一时，她眼里闪着的光我是看到了的，她知道如一是我的谁，如一也是我第一个带到她这里的女孩。屋子里有淡淡的煤气味道，外婆看我们俩浑身湿透，让我们坐在暖烘烘的炭炉旁边时嘴里又骂骂咧咧的说着我们两个傻子一样不知道坐车来，如一被外婆这一个举动逗笑，此时，外婆已经从外面提来十几块小煤炭，一个个的投进炭炉里，我看着她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拿起煤炭，却总能把它扔到最煤炭里最合适的地方，然后是她吃力蹲下拔开炭炉的进风口，用铁棍朝着炭炉卸煤渣的地方捅了捅，炭炉很快的更加暖和，我和如一像两个刚蒸好出锅的粽子，浑身冒着白汽，外婆坐在如一旁边，眼睛一刻不停慈祥的看着如一，问她是哪里的，问她多大了，如一都笑着回答，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坐着，电视里是戏曲频道，期间外婆也像从小到大那般告诉我家里的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让我自己去拿，这个时候是一定要去拿，也一定要吃的，不然外婆会以每两分钟一次的频率催促我去吃，我已经忘记了那晚我如一和外婆在那晚都聊了一些什么，只知道后来外婆坐在沙发上睡着后我和如一叫醒她后将她扶到床上。
如一在炭炉的对面坐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一颗一颗不停的往嘴里塞着，我是一位吃瓜群众磕着瓜子看着她，她审视这个老房子一周，只有19寸大小的电视，屋顶落满灰尘的钻石牌电扇，发黄墙上我们孩子小时候的奖状，墙角的坐便器和拐杖，如一对我皱了皱眉头，眼里充满了疑问。
初二的那个夏天，外公去世，第一次看到外婆哭，懂事的我坐在她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屋外，屋里，是我们全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葬礼结束，母亲和外婆每夜在床上抱着默默流泪我是知道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外婆开始变的糊涂，一年不如一年，总是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最开始的时候，她开始变得固执，要求每个人都绝对服从她说的话，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要听她的，接着是她不会打麻将了，也不会玩桥牌，那时候家人知道她的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后来，她无时无刻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亡，会在夜里三点的时候起床闹，告诉我们她马上就要死去，特别是每个月的23号前后，因为那是外公去世的时间，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每天的白天与黑夜，总是会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跑出去，外婆苦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在老了以后非常坚持着一定要继续播种着那一亩三分地，也会在老房子废弃的猪圈里种些豆角和玉米，直到她再也挑不动水，再也提不动水，再也不能每一步矫健铿锵有力的走着，在一段时间里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隐忍且习惯着外婆循序渐进且突然的糊涂，但每个人又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大人很忙，孩子们有的已经为人父母，我们小的又都上着学，所以，那段时间里，外婆是也变的耐不住寂寞的，直到那一天，外婆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家里，在所有人的反对下还是非常固执坚持的搬到这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盖的瓦房子里，从此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无奈下，家人们商量着每天都要有人来这里看望下外婆，保持着这样的规律，外婆不知觉间在这里也独自一人住了两年之久，她竟然也一点点的变得不再糊涂了，她的世界很小很简单，每日的生活除了吃喝和睡觉，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睹。
说到这里，如一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走着看着，她看着我三好学生的奖状，然后满脸不相信的回头看我，还有墙上那一幅不知是哪位名家的盗版书法已经严重掉色，如一低头看着桌子和玻璃间的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看，她给我看外婆和外公唯一一张合照的时候，外婆从卧室出来，如一觉得自己行为有所不妥，赶忙把照片放回去，外婆拖着坐便器进卧室，如厕后又从卧室出来，坐在我的对面，然后电视再次换到那个戏曲频道，看了两眼之后，招呼如一坐到她的身边，接下来是我这辈子前二十多年第一次听她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山上还有很多野兽，到处都是野鸡野兔和獾，草丛里也是十步内就有一条无毒的草蛇，养鸡的家庭会时常的被黄鼠狼偷走几只老母鸡，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背着篮子拿着镰刀去到十公里外的山里给猪割草，家里很穷，孩子又多，所以表现好的孩子晚饭时候会多分上一点黑面馒头，当我走到一个山坳时候，发现山坳里的猪草很多，我就没犹豫的下去了，当我扒开一丛草的时候，一头通体雪白的狼把我扑倒了，我是见过狼的，也不怕狼，于是我就和狼缠斗着，有很多下狼都差点咬到我的喉咙，我拿镰刀不停的割向它的肚子，看着狼肚子被割出来一个大洞流着血，但它是不会死的，不停的扑咬我，这个时候，你的外公出现了，他大声的叫唤着，然后一脚把狼从我身上踢开，夺过我手里的镰刀就向狼砍去，狼被他砍死了，他的脸上也沾满了狼血，不等我说话，你的外公就拉着我向山下跑去，跑到山下时候，你的外公告诉我，狼是群居动物，砍死一头狼，它的狼群一定会向你报仇，你以后再来这座山里割草，就叫上我，从那以后，我和你外公就开始恋爱了，那时候，恋爱就意味着马上会结婚，你的外公家里往上数是地主家庭，所以家里还有一些底子，他的父母嫌我矮家里又穷，所以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我们俩成婚，那时候我二十岁，又怀上了你大姨，被我的父母知道后打的半死，让我打掉你大姨，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见你外公，我坚持且反抗着，我选择了离家出走，趁着上厕所偷跑，那时候交通全指着步行，你外公知道后和我一起藏在了山里，这一藏就是一年，你大姨的出生那天，你外公跑到村子里跪在接生婆的门口求着她，最后，大人们耗不过我们俩，我和你外公终于结婚了，那时候，只要是能吃苦肯干就不会饿死，我和你外公两个人种二十亩的地，你外公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每天都在不停的干活，然后有了你妈和你舅，后来我们家富裕了点，你外公买了一头毛驴和驴车去拉货，我在家养了几头猪，农忙时就全家五个人一起去地里收麦或是点玉米，后来，你大姨你妈你舅陆续结婚，然后再有你们这些孩子，傻乎乎的一辈子就快过到头了。说完这些，外婆脸上挂满了幸福慈祥的笑容......
我和如一害怕外婆伤心，强忍着泪水听完外婆讲完这些过去，等看到外婆脸上的笑容时候，又最终都没忍住流下眼泪，我们正感动时，她已经起身走向卧室，嘴里还念叨着﹕“年儿，这姑娘挺好，别辜负人家，赶快领着姑娘回家吧，我这里太脏乱，不能委屈了人家”。
从外婆家到酒店的路上，我和如一没有交流，没有嬉闹，只是这一次牵着的手比平常握的更紧，第二天，醒来时，冬日淡白色的阳光洒在床上，如一的脸显得过分苍白，望着窗外的景色，街道上弥漫着雾气，汽车缓慢行驶，孩子们在打雪仗，看到到哪怕一位老者的身影，包子铺的老板耳朵被冻的通红，电话接通﹕“妈，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