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未想到他们在陈州那两把泄愤的烈焰,竟然连累了丐帮的兄弟们,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听得陆远提及河里镇中毒事件,忆起救下长孙杰后,曾听浩凝阅骆风来之子骆平略有提及,记得当时他说是有人寻仇,却并不累及无辜,便问道:“听闻河里镇中毒事件是有人寻仇,但不知详情。不知陆兄打听的情况是否如此?却不知是何人寻仇?”陆远见问,便回道:“我们丐帮兄弟遍布天下,消息渠道倒也颇为宽广。这陈州河里镇中毒事件,确系人为,听说是霹极门在两年前,曾受幻魅堂指使,追杀一秋姓人家,使得秋姓夫妇相继过亡,两个女儿不知所踪。近来相传中此毒者多为霹极门弟子,这中毒一事,估计与这秋姓人家有关。”苏若三人点头不语。江湖之中,恩怨不过寻常事,是是非非,实难评说,无是非,不江湖,唯有这理不清的爱恨情仇和血雨腥风,方造就这波谲云诡变幻莫测的江湖风云,这是江湖的凶险所在,也是江湖的迷人之处。
陆远又道:“听说明日落情楼第一美人楚陌妍将大办露艳会,我听陈州的一个帮中兄弟提起,他在河里镇得到消息,说那霹极门掌门乌雷林以及幻魅堂堂主都将在会上露面,寻仇之人很可能也会去,届时可能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苏若三人大奇,同时咦了一声,回想起攻击威长镇局那五个幻魅堂弟子说过,这楚陌妍原是他们堂主的女人,参与露艳会倒也理所当然。木婕笑道:“正好正好,我正想去落情楼瞧瞧热闹。本就想一睹楚陌妍的天香国色,你这一说,我倒更想去瞧瞧这霹极门与幻魅堂如何应对这番寻仇危机。”苏若与柳末不禁摇头苦笑,却也不想多惹是非,无端卷进这场江湖恩怨之中。
四人进得城里,陆远因要去丐帮传信,便与他们作别离去。苏若三人先行到了丹绝坊,前日作为坊中使女和保镖去落情楼送百蝶锦衣,不想一去不回,还未向凤姨回信,不知她担心成什么样子。
三人还未走近揽绣阁,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争吵之声,待一脚踏进门内,便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子,着淡青布衣,背对着他们,拉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绣女的左手,正急急地说道:“请您再多瞧一眼,好吗?我这次用上了心,绣得比上次强多了,可以一用了。”那绣女有些不耐烦,右手轻推,抽出左手,道:“我瞧过了,你这绣样虽比前次好些,但尚缺些火候,绣面不够平顺,用色尚欠和谐,凤姨不会收的,你下次绣好了再来吧!”那姑娘却不肯罢休,依然捧了绣品凑前道:“这已经很好了,您叫凤姨出来看看嘛,她会要的。技艺不精,你多多少少给些银子就是,我不会多要的。”
那绣女连连摆手,想要走开,却被那姑娘缠住,脱身不得,正自烦忧处,光亮突然一暗,门外窜进一个灰衣男子,站定后看见那姑娘,吁了口气,喜笑颜开道:“终于追上你了,小依!你手中有多少绣品,我全要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来接那姑娘手中的绣品。那姑娘却将手一缩,捧回胸前,叫道:“我姐姐说了,不要收你的钱。”
苏若一看,那姑娘身板瘦小,约莫十二岁左右,粗布麻衫,长得却甚是清秀,那灰衣男子却赫然正是神影妙手韩三空,当下颇为惊喜,扬声叫道:“韩兄,好巧,在这里遇上你了。”韩三空转头瞧他,眼露喜色,却只是朝他点点头,继续对那姑娘道:“你姐姐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一准说服她卖给我,这样你们的生活也有着落了不是?”那姑娘却仍是紧搂了绣品,决然道:“姐姐说了,不见你,也不让我见你。”一语未终,转身便朝门外跑了出去。韩三空急得连叫:“嗨,小依,等等我,我找你姐姐有要事。”转头对苏若抱拳道:“苏兄,现下有急事,过后再叙。”不等苏若答话,一步跨出门,急急追赶那姑娘去了。
苏若苦笑了下,回身与木婕道:“不知那姑娘是谁,韩兄竟然追着她买那绣品。更为奇特的是,她却居然不卖。”木婕不以为然道:“每次见那韩三空,似乎他都匆匆忙忙,永远大忙人一个,我都习以为常了。”苏若想起柳末尚在身旁,略为解释:“刚才那位便是上次与我们一道火烧陈州朱柴两府的韩三空,是个侠盗,轻功了得,人称神影妙手,却不知他如何又缠上了个小姑娘。”柳末笑道:“原来是他。我略有耳闻,看他样子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找那姑娘另有隐情吧?”
三人说话间便来到素彩居。凤姨早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一见之下,却愣了一愣,指着苏若与柳末迟疑道:“两位苏公子?”木婕大笑,拉了柳末道:“他是假苏若,是我表兄,柳末。柳末,这是我提过的凤姨,我学刺绣的恩师。”柳末施礼道:“见过凤姨!常听婕妹提起您,说多受您的关心和照料,在您那里方找到家人般的亲情,还有幸学得一项技艺,不至街头落魄。我这妹妹顽皮至极,不知带累凤姨让您操了多少的心。”凤姨笑道:“柳公子说哪里话,婕儿聪颖明慧,不需他人,便将自己照顾得甚好,实在不需我操什么心。柳末?莫不得李家别院的那个柳末公子?”柳末道:“正是小侄。”凤姨叹道:“早就听闻李家别院的柳末柳公子,温文如玉,才学无双,年少得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传闻中尚强三分。”柳末谦道:“凤姨抬爱,柳末愧不敢当!”
木婕早已不耐烦,撒娇道:“好啦好啦,见过就是,别谦让啦。走了大半天,我已累了,还想早点坐了休息下呢!”凤姨笑着一指点向她额头:“就你猴急!都大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学学那些大家闺秀。”将三人带至石桌旁坐下,瞧一眼木婕,继续嗔怪道:“你还知道累?昨日你俩去送锦衣,居然一去不回,我都等了四柱香时间,还不见你们回来,特地派了人去落情楼询问,却说你俩早已离去。我甚是担心,以为你们有什么不测,想派人去找,却不知该到哪里寻去,害得一夜难宿。这会儿见你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还顽皮嘴犟,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木婕凑身过去,依在凤姨的怀里,娇道:“是婕儿的不是,害凤姨担心啦。要不,你打我下出出气?”凤姨笑道:“疼你还来不及,哪舍得打你?”木婕道:“我就知道凤姨最好了,最疼婕儿了。昨儿个我们出了落情楼,本准备回坊里来的,谁料遇见五个坏蛋预谋做坏事,我俩便去行侠仗义一番,结果遇见了末哥哥,便去他的横波榭住了一宿。”当下将事末经过略为述了一番,说起自己力斗五人,甚是得意,凤姨却听得心惊胆战,所幸早知无事,才未曾过于揪心。
木婕一番演说结束,才发现自己颇为口舌焦躁,想起自己尚腹中空空。凤姨要留三人用饭,木婕却很是想念城里第一大厨甘无味的手艺,硬是拉了苏若柳末二人来到回甘酒楼,凤姨因要照管丹绝坊未与他们同行。
三人要了二楼的一间内室,木婕一口气点了如意竹荪皇庭鸡,蜜酿芙蓉蟹斗、脆笋青虾卷等多个招牌菜。点菜时双眼冒光,恰似这几道菜的香味色相俱在眼前,苏若二人瞧得不禁啼笑皆非。柳末笑道:“婕妹,你仿佛几年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一般,何时没落至此了?”
木婕正欲答话,突听得几声重重的脚步声上楼来,一个粗噪门高声囔囔道:“今天真是邪门了,哪里冒出来的俩白面小子,刺伤了我的腰口,这上楼一抬脚便扯得生疼。哎哟,疼死我了!”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声和道:“正是,这两人不知是什么人,剑法好生了得,若不是我躲得快,一支胳膊便没了。下回遇见,定得好好报这一剑之仇!”几人一边说话,一边上得楼来,却是转进了隔壁的内室,正是一上楼口的那间。
木婕抿唇一笑,掩了房门,对苏若柳末二人一招手,凑到角落听那隔壁几人说话。苏若柳末不明就里,却仍是依了她走到墙壁前贴耳倾听。那几人正是他们在青柳湾大道上所遇的那群契丹人,此刻正旁若无人地讨论日间被伤之事,却哪里料到伤他们之人正在隔壁,还在墙脚偷听他们讲话。
只听得一个甚是沉稳的声音说道:“自己技不如人,还有脸在这儿嘈鸹?天下之大,能人甚多,这里可不比契丹。你们以为就你们那几下子,就可以称霸武林了吗?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正是那个华贵公子。那几人给他一训,四下噤声不敢再言。那公子又道:“都这个时辰了,图古室为何还未到?传讯与他了吗?”那个粗噪门道:“我们一进城便传信给他了,想来应该快到了。”恰在这时,楼口又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上得楼来,随即进了契丹人所在内室,咚地一声响起,似是跪在了地上,听得一个男声恭敬道:“图古室见过二王子!属下来迟,请王子责罚!”那公子道:“好了,起来吧!我说过,出门在外,不宜再称我二王子,称公子即可!”图古室道:“是!属下记住了。谢过公子!”
那公子又道:“那夜明珠之事如何了?”图古室道:“夜明珠昨日已拿到手了。”突然嘭的一声急响,苏若三人吓了一跳,听得那公子音量陡然提高:“拿到手了?我当初是怎么吩咐你的?”咚地一声又响,估计是那图古室又跪了下去,惶恐道:“属下无能!对不住二王子!我本来是依照您的吩咐,去找一家武功最不济的镖局托镖。因邓州城里有一家镖局,姓苏,一年前尚有些名头,后来听说总镖头去世,武功极强的那人三月后也离府出走,镖局便余下三个不成器的公子,武功平平,甚少有人托镖。我便找上门去,以极高酬金托下夜明珠,又将这支镖散布出去,料想那几个纨绔弟子多半保不住这支贵重之镖……”话未说完,那公子哼的一声打断道:“就算他们幸运,无人劫镖,你就不知道找几人暗底里去劫吗?”图古室道:“我正是这样安排的。我一路上定了几个点,托人监视,随时掌握他们镖局的情况,得知他们竟然一路顺畅过了沁州,又毫发无伤过了陈州。我算了算时间,估计他们应在昨日傍晚进城,便带了几个人,到城外去等候,准备劫了那镖。出城后在青柳湾窥见了他们,当时的情况却是他们镖旗被砍,多人负伤,正在包扎伤口,镖车上的物品四下散落在地,装夜明珠的盒子也在其中,盖子掉落在不远处,里面并没有夜明珠。我以为已有人劫镖在前,抢去了夜明珠,便没有动手,悄悄地回了城。不料今天辰时那个苏冲镖头找上门来,竟然拿出了夜明珠……”
那公子沉吟道:“所以有人劫镖,却并未抢去夜明珠?”图古室低声道:“应是如此。”那公子不再说话,默了半晌,叹道:“这是天意吧。原以为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到中原来,找个不省事的镖局托个镖,待他失了镖,便以契丹国宝被盗的名义,冠冕堂皇的派兵入梁寻宝,然后夺几个城池,迫那无能的朝廷来讲和。即使不能派兵,稍加斡旋,也能让大梁朝廷被迫给咱们许多好处来。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有人劫镖不要宝,让咱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木婕听了,不禁好笑,暗忖这群契丹人机关算尽,哪料到还有自己这样一群不贪宝的江湖人。但想到他们的险恶用心,也不禁暗自惊惧,未料到他们竟然恶毒如斯,想到利用中原人的贪欲挑起战火,一计不成,还准备自盗其宝,嫁祸大梁。木婕气愤不已,一念之下便欲夺门过去斥责一番,还未行动,听得那公子又道:“今日所见那二位青年公子的剑法,招数精妙,配合默契,神鬼难测,真叫人大开眼界。若中原尽是如此人才,即使出兵,看来在中原腹地也难以如愿,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其余几人皆沉默不语。
那公子缓和了语气,道:“你们无需恐惧,天意如此,我不会再因此事责怪你们。现在既来了这一趟,我们便好好观察一番大梁的风土人情和民风民俗,再找时机探探大梁兵力的底细。所以这几天可放松放松,表现自然一些,不要再徒惹是非。”众人齐答:“公子吩咐的是,我们自当谨记,小心行事。”半晌,那图古室小心道:“公子让我们看看中原的风土人情,听说今晚落情楼第一美人将开个什么露艳会,很多知名人物都会到场,要不咱们也去瞧瞧,看看他们是怎样一个民风民俗?”
木婕三人正想听那公子如何答话,突听得有人敲门,一个声音道:“几位客官,你们点的饭菜送来了。”三人忙蹑步回到桌前,苏若扬声道:“进来吧。”
木婕一边用饭,一边猜想那契丹二王子会不会去落情楼,心不在焉,无心品尝她点叫的这些美味,夹了菜就朝口中送去,全然不知筷子里不是鸡肉,而是一根鸡腿骨。因那皇庭鸡炖得极熟,肉与骨头已然分离。苏若见状,咳了一声,轻唤道:“木姑娘,木姑娘……”
木婕毫无反应,柳末笑道:“若弟,别再叫了。她此刻心思已不在这里,在隔壁那个王子身上,在想着他去不去落情楼呢。”木婕听得落情楼三字,瞬间复活,急急应道:“就是就是,你说那王子会不会去落情楼?”苏若柳末二人大笑,还未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落情楼,伤心楼,自古多情难到头,几人欢喜几人愁!”三人吓了一跳,齐向门口看去,见得一个灰色身影踉踉跄跄跨进门来,浑身酒气,手里尚提着一壶烈酒,正是那追着人家小姑娘买绣品的神影妙手韩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