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很多道,所以有很多修道者,痴心于书,看书读书写书至痴修的是书道;痴心于财,费劲心里为获得万贯家财的修的是财道;而像音贤王这样从下不缺钱,想看什么书都有的人,修的是更高一级的道,权道。不择手段只为权就是音贤王李檀修的道。
在众多的修道者中,有一种人叫做魂师,这是一个奇特的群体,其中的低等级修道者不过是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既没有强大的力量,又没有聪明的脑子,是群只能做苦力,为他人服务的可怜人,可这群人中的高等级修道者却是世间最强大奇特的存在。音贤王有机会见到过强大的魂师,他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个叫做衣玄的强大魂师,十年前就是他的一句话逼得音贤王放弃皇位,转而辅佐现任皇帝,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坐上皇位。天音国是世间第一大国,他的皇位何其重要,想要让一个人坐上皇位或者让一个人不做皇位那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可这做这件事衣玄只用了一句话和一个眼神。
一句话说给众人,众人便知下一任皇帝是谁。
一个眼神给音贤王,音贤王便知自己没办法反对。
一眼,只是一眼,音贤王却觉得自己已不再这个世界,周围的空间凝结的像是坚固的钢铁,音贤王费尽力气也不能动一指。
“你还活着,可你随时都可能死。”这是世间最强大的人对音贤王无声的威胁,这威胁毫无掩饰又强大的超乎人世间一切力量。在这种力量前即使权力像皇帝一般大也只不过是只蝼蚁,更何况只是在争夺皇位的音贤王。
十年前音贤王感受过这种力量,十年后他又见到了这种力量,衣玄衣秦天父子用十年在音贤王心里投下了强者的印记。
“扑通”一声响,那只被定住空间的不知道多久的鲤鱼重获自由,跃入水中之后有些茫然地晃了晃,似乎没有搞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音贤王盯着落入水中的鲤鱼,像是惊醒般从震惊中回过神。周围很静,走廊周围布满了黑衣人,却没人出声,不远处庆祝城主寿辰的宴会声音很大,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传到这里来,月光像银灰般洒在湖面,四周只有鲤鱼在水中游动的声音。
安静了很久,音贤王终于真正恢复了冷静,转头看着满脸谦和笑意,表情潇洒淡然的衣秦天“只要你想,刚刚你一个眼神........就可以杀死我吧.......”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这是一句陈述句,带着感叹的陈述句。
衣秦天笑着抬头看温柔地月光,没说话。音贤王也抬头看月光。
“所以说,你们这群魂师真是危险啊……”沉默了一会之后,音贤王开口说道,语气中是满满的感慨“你........应该已经是魂皇了吧,毕竟,你也曾是轩辕三杰啊……”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衣秦天眯了眯眼,像是被月光闪到眼一样。l
“是曾经也是事实,我居然都忘了,要不是你,天音阁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音贤王沉默了一会,似是在回忆以前的时光“二十年过去了,连我现在都只关注你的姓而不是你的人了,那苍云山上那群不通世事的人更不会关注你本人了吧……”
音贤王挥了挥手,走廊四周的黑衣人安静有序地退走,连布置在周围的天穹也消失了,月光漫漫洒下,周围的黑暗也似乎如潮水般退走了,衣秦天转头看着音贤王,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这是对于强者的尊重。”音贤王说到“你只有姓氏,他们就是威胁你的匕首,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你眼中的蝼蚁。”
“过奖了。”衣秦天笑笑,又转过头看月亮“我不是什么强者,强者是那些得道高人,我只是略窥道法的普通人。”
“得道高人?”音贤王一笑“痴书者修书道,贪财者练财道,但只要我想,便可让他们无书无财,你我同样是魂师,老爷子.........也一样是魂师,都是魂师,为什么你们就能决定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音贤王没说话中的老爷子是谁,可衣秦天已经明白,听着音贤王语气中的不甘,他也笑了“你是魂师?”他反问道“你确实有魂印,也确实是个魂师,可在魂师之前,你首先姓李,你首先是个皇族。”衣秦天眯着眼看月亮,嘴角的笑说不出的温柔“皇族中人无论喜好什么,天赋在哪,最终总要落到权利上来,所以你们修的是权道,掌握苍生,影响事理的权道,而我们.........”衣秦天转过头看着音贤王“我和老爷子是真的魂师,修的是天道,知苍生明世理的天道。
知苍生运转,明世事规律。天与权,一个是根源,一个是表面。这是衣秦天没说出口的话,可音贤王听到了,也听懂了。
“天与权,亦是权与钱,都不可同日而语啊。”音贤王感叹一声,语气中确实说不出的无奈。
“亦不能同路而行。”衣秦天转过身,慢悠悠的朝前走着,声音也悠悠地传来“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走廊不长也不是很短,衣秦天走的不慢也不是很快,周围很安静,越过洒下,湖面一片波光凌凌,音贤王抬头眯着眼看月亮,似是被月光刺到了眼睛,衣秦天没有回头看他,依旧向走廊外走去,对他来说这次会面已经结束了,他知道了一些他想知道的事,一些对他来说在意料之中的事。
“如果..........”衣秦天就要走出走廊的时候,音贤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清冷。衣秦天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今天的月亮很亮,廊檐的影子投射在走廊上,遮住了衣秦天的上半身,只能看到他白衫飘飘的衣角“如果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道同呢?”
衣秦天没说话,甚至没有动,安静的站在阴影里,像是一幅黑白画。音贤王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打算听到回答“三天后就是同方拍卖会,这拍卖会不止在天音国,即使在北二洲也很有盛名,会有很多人前去参加,希望衣族长到时候也在。”
话是表面语,句有不言意。话没说完,可衣秦天和音贤王都知道没说出来的是什么话,沉默了一会,衣秦天微微点头“同方拍卖会是大事情,我一定到。今晚聊得愉快,先行告辞了。”衣秦天的身影从阴影里出来,微微弯曲,作揖。是对与相同身份人的作揖。
“慢走,不送。”音贤王也微微弯曲,作揖,再抬起头时就只能看到衣秦天离去的背影。
朱成山回到包厢的时候,衣岚已经不省人事了,桌上空空的酒壶反映了刚刚在这里寂寞公子举杯豪饮的事迹。屋里就青弦一个人清醒着,她却没有停下弹琵琶的手指,葱白的手指中依旧流淌出委婉的曲子。
朱成山在外面就知道包厢里的事情,所以并不惊讶,只是在看到空空的酒壶和醉倒的衣岚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一壶酒就喝醉了,一会还要我背你回去。”说完坐下,拿起一边的筷子,旁若无人的吃起来,顺便拿起一遍的酒杯,从另一壶中倒出酒来,自酌自饮。
青弦无言,朱成山吃着饭没办法言,屋子里只有曲调蜿蜒。很静。一会楼下大厅的节目似乎是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想起了一片叫好声,混合着掌声冲进包厢中,打碎了满屋的安静。
“真吵。”朱成山皱皱眉,端起酒杯一口喝完,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和刚刚摸人屁股的猥琐公子哥判若两人,喝完酒朱成山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清冷的月光洒进屋,一片银白。听着身后屋内依旧蜿蜒的曲调,朱成山点点头“不错,挺上道,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谢公子夸奖。”青弦开口答谢,声音和月光一样清冷。
一言一语,复又回归安静,连楼下的叫好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窗外是沉睡中的同方城,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着招月醉一样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睡梦中的同方城大多都是黑的,只能在月光下依稀看到街道的痕迹,街道旁都是即黑又静的民居。
四周很静,窗外静,屋内静,楼下也静,这么安静的环境里,朱成山却皱了皱眉。
“真吵啊。”沉默了一会,朱成山带着感叹意味的话语传来,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小小的石子,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青弦的曲调微微凌乱,因为这次他不知道朱成山说的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停下指中蜿蜒的曲子。
“不是你。”朱成山没有回神,依旧看着窗外,月光照耀下哦,青弦只能看到他泛着银色的微胖轮廓“我说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吵。”
青弦停下,琵琶声哑然而止,有声至无声的落差让人觉得似乎空气中还有蜿蜒曲调在流淌。
“我说了。”朱成山回过头,眉头微微上挑,看着青弦,眼中有丝丝不满“我说的不是你。”青弦不言语,只是把琵琶横放在膝上,抬头看着窗前的朱成山,朱成山也不在意,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安静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
“公子喜欢夜色?”身后传来青弦的声音,朱成山没有回头,甚至连搭话的想法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如水的夜色。
“真是寂寞的人啊.......”青弦微微叹了一口气“喜欢在寂静夜色里看月亮的,都是寂寞的人啊。”青弦放下琵琶,缓步走到窗前,站在朱成山身边,朱成山只是和衣岚一样的十四五岁少年,站在青弦身边还显得矮了一个头。
“我也时常这样独自一人站在夜色里看月亮。”青弦抬头看了看月亮,有慢慢把头低下,目光落在安静的民巷里,明月如水,民巷被照的错落有致,远处的民巷一个人都没有,一排排的民居里偶尔能看到一个亮着煤油灯的窗口。
“这样静谧的夜色,总是能让我觉得安心,虽然空无一人却不像是身处人群中一样让我孤独寂寞。”
“收起你这套吧,我和醉倒在那里的那个可不一样。”
“公子果然不同。”青弦笑笑,并没有因为朱成山的话而稍露不愉的表情“与人聊天谈心,确实是我营生的方法。”
朱成山转过身,看看醉倒在桌上的衣岚,嘴角扬起玩味的笑容“看青楼女子或卖身营生,或卖艺营生,你不卖身,卖艺也并不是最好,只凭借这聊天的手段便能成为招月醉的头牌,也算是奇特了。”
“大概是因为我总能了解人们的内心吧。”青弦转过身,看了看衣岚“不论是那位公子,或者公子你,又或者其他的公子,我能凭借与你们聊天营生,大概便是我了解你们的内心吧。”
“了解我?”朱成山嗤笑一声“我和那边跟你聊几句便醉倒的小家伙不同,没那么容易了解的,而且一个人便是一条道,千万个人便是千万条道,你即使理解了他人,又怎么能断定理解了我。”
青弦没有在意朱成山形容衣岚时用的“小家伙”这三个字,而是回过身看着夜色中的同方城“你们君子洲的人把想要达成的目标称作道,把到达道的方法称作术,正如这同方城无数的民居便是无数的道,通往民居的街巷便是术,道或许不同,可术总有相交差的地方。”
朱成山笑笑“你在偷换概念,道是目标,术是方法,道有千万,可术不过几种,追求不同的道必定会用的相同的术,可这和你了解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心中有道的人在追求道的时候必定有一些相同的取舍,所以我能了解他们。”青弦顿了顿,转身看向衣岚“有些人追求道,舍弃了心中爱恋,而有些人追求道........”青弦回头看着朱成山“必须独自一人。”
朱成山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转过身,看着窗外寂静的月色“不是因为孤单了所以喜欢寂静的夜,也不是因为寂寞了所以喜欢独处的月色,我只是觉得...........这世界太吵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而已。”
同一片月色笼罩着同一片城,无数抬头望月的人心中有无数的心思,青弦或许在想分别已久的故人,朱成山的心思别人猜不透,站在荷塘边走廊里的音贤王是天音国阴影里的皇帝,他的心思更难猜透,而最难猜透心思的是站在城主府后门眯着眼看月亮的衣秦天,明明皓月当空,夜色清冷,他的身边却像是环着一层雾,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猜不透他的道。
从城主府出来之后,他就来到城主府的后门,城主府的前门面朝同方城最大的街道,今天城主大寿,所以前门宾客缤纷,热闹非凡,而后门却冷清许多,看不到一个人,也没有照明用的灯笼,只有衣秦天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小巷里看月亮。
他是在这里等人的,本来早就该到的人却现在还没到,但他却不急,安静的站在这里看着月亮等着人。
小巷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一块安静的玻璃。细碎的马蹄声响起,像是稀稀拉拉的雨粒,就像雨越下越大一样,马蹄声也越来越大,很快一辆马车来到巷子里,马蹄声又渐渐变小,马车最终停到了衣秦天身前,驾车的马夫抬起脸向着月亮,是叶叔。
“来的有些晚啊,本来预计音贤王收回天音阁的人,你会更早一点来接我。”衣秦天没看叶叔,依旧看着天上的月亮,叶叔沉默了一会,开口“天音阁的人都被我处理掉了。”
衣秦天笑容微敛,沉默了一会,复又漏出笑容“音贤王既然没对我下手,那就没理由对你下手,看来天音阁并不是想象中的这么团结啊……”
叶叔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有一个人没处理掉,他跑掉了。”
“哦?”衣秦天看月亮的眼睛眯了眯,回想了一下刚刚走廊周围的黑衣人“如果你真的想下手,音贤王派出的人应该没有能从你手下逃脱的,毕竟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天音阁了。”
叶叔不知道衣秦天口中二十年前的天音阁是怎么样的也不关心,只是拍了拍马车“我要护着这个,所以不能追击。”护着的当然不是马车,而是马车里的阵法,本来准备由衣秦天发动,以备不测的阵法苍龙古阵。叶叔顿了顿“跑掉的那个人用的是一把刀,刀尖三尺处有三道水波纹。”
衣秦天一愣,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像是闭上眼睛了一样,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衣秦天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是旧人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控制一部分天音阁,我还以为他已经安安生生的准备在苍云镇养老了呢。”
衣秦天不准备说那人是谁,叶叔也不准备问,对叶叔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小巷里一阵安静,却和刚刚的安静不同了,安静中有了一丝丝岁月的陈旧。
“衣岚呢?”安静了一会之后,衣秦天问道“他有去找你么?”
叶叔摇了摇头,想起在宴会上见到的那个早上才在白马宅院练武塔顶看到的小胖子,衣秦天笑着摇了摇头,他早上怎么也想不到易老星会易容成城主儿子的样子。
“不用管他,自会有人送他回去。”衣秦天上马车,从窗户口看了最后一眼月亮“我们先走吧。”叶叔轻拉缰绳,马车转向走出小巷,马蹄声渐强又渐弱,最后只留下空空的小巷子,还有衣秦天的最后一句话。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