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转过头来,怒瞪着乙学生,又吼道:“叫杨仲航出来见我!”
甲学生说:“我们先生现在没空,您有什么事情,松开我,慢慢说。”一脸赔笑。
“哼!没空?他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我看他那是怕了我,不敢出来。”
甲乙两位学生还有一群在楼里看热闹的学生听得面面相觑:我们先生站得直走得正,又怎么会得罪了这么一个泼妇?在这里没有规矩地嚷嚷,这成何体统?
这时候也有学生跑去跟杨仲航说了,杨仲航正在校对着一本被火烧过的残破的书,听了这事,也不惊讶,缓缓道一声:“稍等一下我就出去看看。”
过不多时,那妇人已经闹到了藏书楼下,破口大骂。几个学生生怕她进来干扰整理工作,连忙堵在门口处,不让她进来。她就更认定了杨仲航就在里面,偏偏就要闯进来。这时候杨仲航走了出来,看见那妇人,对众学子说:“让她进来吧。”堵门那几个学子面有难色,说道:“先生,她进来会不会毁坏书本?”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已经被扯烂了衣服,如果让她进来,说不定会撕书发泄。
杨仲航又缓缓说了一句:“不会的,让她进来。”
众学子让出一条路来,其他围看热闹的学子中有人小声说了句:“散了散了,干活去。”于是都散去,留下三四个站在那里,生怕那妇人对先生不利,他们原以为那妇人会上来扭住先生厮打。却不料那妇人见了杨仲航只是直瞪眼,不说话。
杨仲航端端正正地作个揖,道一声:“嫂夫人请息怒!”
那妇人失声说道:“敬晨他…”说到这里竟不忍往下说了。
“敬晨没有回来。”杨仲航微微点点头。那妇人竟然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
这时候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循声跑了过来,见了杨仲航,说到:“杨先生,抱歉!失礼失礼。”杨仲航微微一笑又稍带一丝内疚地表示应答。那农夫又朝着那妇人喊道:“婆娘,在这里撒什么野?回家去!”于是拉拉扯扯地将那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扯走了。
原来,那一日孟、何二人回来说程敬晨失踪之事后,杨仲航就让人给程敬晨父亲捎去一封信,说明了程敬晨失踪之事,又安慰了几句,说程敬晨在外自己闯闯也是锻炼。程父也是一个明白道理的人,便也没有太过于冲动。但是他深知他的妻子是一个莽撞的农妇,若听说儿子失踪,必定会大哭大闹。所以就骗她说程敬晨科考未中,但也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在省城逛逛,过些时日再回。
谁料程母终究是放心不下,这一日,寻到了书院。程氏夫妇走后,杨仲航问何顺:“今天有没有贤达的信?有消息没?”
何顺说:“没有,这可怎么是好?”
杨仲航叹了口气:“上次他来信说,衙门已经帮忙找人了,若果能找到,他是该来信了。但愿敬晨能够逢凶化吉。”
这时,朱学桥走了进来,说:“先生,学生有一件事情要跟您说,不知先生可有空闲。”
何顺说:“先生,那我先去整理书籍了。”转身出去了。
杨仲航问朱学桥道:“有什么事情吗?”
“先生,承蒙您这几个月来的教导和照顾,学生今天来,是想向您辞行的。”
“嗯?你要走了?”杨仲航都觉得事出突然。
“是的,先生。我也知道最近书楼里的书籍还要忙于整理,但是我近日收到家父来信,说家中有急事,我必须回京了。”
“哦,既然是这样,我也留你不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吧。所以恳请先生批准。”他诚恳地说道。
杨仲航沉吟不答话,半晌才说:“为师有一事相求。”
“岂敢,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学生必定效劳。”
“程敬晨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为师只是想着,你在路上若能遇上他,还请你给他捎个口信,让他速速回来。”杨仲航补充说道:“当然,为师知道你家中有急事,若一路上没能遇到他,你也不用特意去寻他了。”
“学生定当尽力而为。”朱学桥告辞离去。
这一日,刘如约像往常那样又来到书院里面找朱学桥,却听说朱学桥前几日就已经走了。刘如约闷闷不乐,心里责怪朱学桥走也不跟她讲一声。自从上次跟程敬晨去听说书,认识了朱学桥后,又见程敬晨一改往日地不理睬自己,她便跟朱学桥慢慢熟络起来,更是被这位走过大江南北的锦衣公子所折服,心生爱慕之情却不敢溢于言表。这一日听得朱学桥不辞而别,百般不是滋味,才发现自己在他心里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转而又安慰自己说他家中有急事,来不及跟我道别罢了。她心中萌发了要上京寻找朱学桥的想法。
朱学桥那一日收拾好行装,辞别了杨仲航和众学子。出到城外七里坡的小店歇息半日,换回先前的锦衣公子的服饰,等齐了之前分别了的三个带刀的仆人,带了马匹,再向北而去。
一日黄昏,朱学桥一行来到一处小镇投宿。正吃晚饭间,客栈里来了两个书生模样的蓬头垢脸的人。一个身着白色衣服,另一个身着土蓝色衣服,像是经历过较远路途的奔波,筋疲力尽的样子。但两人都没有带包袱行李。那蓝衣书生冲掌柜的喊:“掌柜的,还有没有房间?”
这声音传到朱学桥耳中,听得格外熟悉,他循声望去,心道:“程敬晨?怎么落得这幅模样。”他在杉源时,和程敬晨之间就有了隔阂,因此这时他并没有向前去相认的意思。照旧吃饭,暗暗观察。
那掌柜的忙答道:“房间当然有,只是二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的落魄相。
蓝衣书生程敬晨不解道:“我们有什么不妥吗?”
那白衣书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子丢在柜台上:“少啰嗦。”
掌柜的转笑道:“好说,好说。请问二位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间就行了。”程敬晨说道,又转过脸去问白衣书生:“是在这吃完饭再回房,还是…”
白衣书生低声说道:“此处人多口杂。”
“哦。”程敬晨环顾四周,瞧瞧看是否有可疑之人,这是恰好瞥见朱学桥坐在正中的席位上吃饭。程敬晨心里一惊:“朱学桥?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又跟一些江湖人物混在一起?”
这时掌柜的唤来小二,引他二人上楼去了。他也来不及多想,只道自己一时认错了人。即便是确定那是朱学桥,他也不一定会上前相认叙话。最好还是别让他认出自己,那样该多难堪啊。
程敬晨和那白衣书生上楼安顿好了之后,再下来叫几个饭菜时,却不见了朱学桥四人的踪影。掌柜的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刚才一位锦衣公子转交的。程敬晨回去打开一看:“速归杉源。”心中又是一惊,原来朱学桥早已经发现了自己,他又为何不直接和我说呢?是了,本就有隔阂,加上此情此景不便相见,也免去我的一番难堪。他心里还是暗暗对这位昔日挚友有一丝丝感激,又恨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这没头没脑的“速归杉源”四个字又让程敬晨发愣了。这么久没有音讯到家,父母思念是很自然的。但自己如此这般,又怎有脸面回去?加上还得跟着这白衣书生“亡命天涯”,他又哪有闲情带我回去杉源?山高路远,这可如何是好?唉!思虑不禁九转千回,独自发愁。
原来,放榜那一日,程敬晨和众人去看榜,被人群挤散了,当时场面混乱,周围尽是哭号顿足之声不绝于耳,程敬晨心上厌烦,自然闷闷不乐。在人群中找寻其余五人也没有找到,不死心,又回头去挤进人群看榜,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几遍,都不见自己的名字,他想到此身此地,又有何种颜面回去见双亲,又如何面对杨先生?他只觉得喉咙一阵腥恶,哇的一声,咳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他用狂乱的手拨开人群,发疯了似得冲了出去,在那大街上狂奔。路人见了,无不骇异。闪避不及的,怕是被撞个鼻青脸肿。他忽然觉得大白青天下都是一团团的黑气,昏沉沉的,就像梦游一般,如真似幻。那股黑气好像恶魔一样追赶着他,他也顾不得方向,只朝着有路的地方飞奔,想把它远远地甩掉。
他不知何时已经冲出了城门,再沿着驿道跑了一阵,经过一处田野,远远见是一条溪流。他狂笑着跑过去,用右手拿着包袱在头顶上猛甩。到了溪流,一脱手,先将帽子甩到了溪水中间,自己噼里啪啦地朝河心跑去,溪水渐渐漫过自己的肩膀,嘴巴,眼睛耳朵,再到头顶。
(未完待续,谢谢阅读。谢谢颜二给小说封面题字,同时谢谢“一班大鸟”帮忙图片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