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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相亲蜀良吃撅片

十七

水清在街上迈着小脚,挥着大白手巾,踩锣鼓点似踏进山女门槛兴冲冲喊:“干姐姐!好事来哩。”

山女手里端着面的葫芦瓢迎出里屋问:“下班道上拾元宝了,有啥好事寻咱门上啦?”

水清铺开大白手巾垫椅子上坐下,眉眼带喜说:“先让咱喘口气哩。”片刻,按耐不住开口:“你说蹊跷不蹊跷?这几天咱纸厂从人家大地质队请来个秀才写标语,派咱给打下手。这个南方工人风趣的很,非缠住咱在当地给他寻门媳妇。缠来缠去,你猜人家早看上谁家女子啦?呵呵!原来是相中咱屋大女了,央求我上门提亲哩。笑死个人,咱这辈子还能当回媒人哩!”

“咦!你这大媒人可当的轻巧哩。”山女笑着撅她说:“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就敢给人保媒?男方的人品、家庭出身、脾气秉性、工作好坏、家境贫富、祖宗三代‘门风’净不净,你都知根知底多少?俩眼一抹黑,算哪门子好事!”

“打听啦,打听啦!男方的底细咱打听过了。”水清争着表白:“这个南方工人叫蜀良,四川人,去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地质队,正巧赶上从四川老家搬迁来咱这儿。小伙属马,大咱大女二岁,家里成分是贫农,历史清白。人长得排排场场,门板头高,戴付眼镜,写的一手好字,不吸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家里双亲早年当志愿军牺牲在朝鲜了,就一个姐姐也出嫁了,没啥负担。这些,咱都去他单位里核实过了,事没差,人没挑。至于‘门风’清不清,不敢打保票。不过,咱这几天挨小伙跟前待着,也留心注意了,倒是没闻出不干净的气味。咋样,咱这媒人当的不糊涂吧?”

当地有种陋俗,男女提亲时,首先要查问对方‘门风’净不净,如本人或家族中有人患狐臭,即为‘门风不净’,则无论怎样门当户对,品貌般配,命相属合,也只能婉辞作罢。

山女动心了,水清话里有一点她最看重。她虽打小没念过书,但她喜欢、高看文化人一眼,大学毕业生在整个岩板街上也挑不出几个来。可转眼又一寻思,顾虑说:“怕不行哩!他是外地人,外地的厂子,到时说搬就搬走了,把咱大女拐到天南海北的地方,一年见不着一面,咱难舍得哩。再说他从南方长大,跟咱山里吃饭的口味都是两样,吃不惯米祺,俩人合不到一起哩!”

“干姐姐心眼窄了不是!”水清讪笑下:“这事咱也打听了。人家地质队大老远的搬迁咱这儿落户,就是要把咱周围的山山岭岭全勘探一遍,没个三五十年甭想再动窝哩。他在咱山里扎了根,喝咱这儿水吃咱这儿饭,适应不惯也得习惯了,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改过来哩。”

山女没了理由,也不愿拂了水清一番好意,松口说:“要是这敢情差不离。不过,话得你当咱大女的面亲口讲。这犟女在自个终身大事上主意大着哩,咱可作不了主哩。估摸她也该下班了吧!”

念叨没完,滚女应声进了门说:“妈!又在我干姨姨跟前说我啥坏话哩,老远都往女耳朵眼钻哩?”她假装生气。

山女眉梢一耷说:“贫嘴!跟妈没个正形。才懒管你的事,是你干姨姨寻你有话拉,咱案板上还堆着一盆面哩。”扭头进了里屋。

水清眼珠盯着滚女身上不放夸:“瞅瞅!女大啦,女长出息啦,女出落成一朵花啦!”

滚女抿住口笑:“干姨姨寻我有事就拉,夸的人家不好意思哩。”

“该夸好!这不好事就找上你女啦。”水清亲热地把地质队有人央她来上门提亲的事重述一遍,完了征询意见说:“你妈叫看你啥意思,能行的话领男方登门相相亲,若实在不情愿就拉倒?”

滚女立在桌前来回拧脚尖忸怩说句:“干姨姨!我还小哩。”她记起去年地质队那帮新工人在门市部对她的轻薄相,心生出八、九分不乐意,为了不伤干姨姨的好意推辞说:“他们地质队工人的条件好是好,可就是他们南方来的说话叽里咕噜听不懂,到时要闹起小别扭,人家用南方话骂街,咱还憨乎乎傻笑哩。不合适不合适!”

“这不打紧不打紧!如今小青年学的都是普通话,连咱都能听得懂哩。开头听着是不习惯,多在一块磨磨就顺耳啦。人家说以后跟着咱学会山里土话,啥都随咱山里人习惯。”水清生怕俩人没见一面就黄了,极力撮合。

滚女羞答答往开岔话:“干姨姨!人常说隔岭的泥巴捏不到一块,隔南北的俩人更不易相处哩。我现在学徒期还没满,过几年再提亲不急。”

“女啊!可不敢不急,过几年连黄瓜菜都不知搁哪个犄角旮旯儿凉呢。咱琢磨来琢磨去,这事双方挺般配,挺合适的。再好好寻思寻思?”水清猜不到滚女心底的结子,还在极力撮合。

滚女端起竹皮暖壶接着打岔笑:“我给干姨姨倒碗糖水。这是单位刚发下的白沙糖,可甜口啦。”

“不渴不渴!甭倒甭倒!”水清拖着滚女的手说:“咱得等你句准话哩?”

山女赶紧撩起门帘从里屋出来搭腔:“给你干姨姨还打啥咧咧哩!女大提亲,再自然不过啦。你干姨姨头回当媒人,总不能连人家一面都不见就回绝,这不是叫你干姨姨坐了蜡,成不成的相一面再定也不迟?”

滚女撂下暖壶噘嘴说:“妈!你不是懒的管我事吗,咋强按牛头喝水哩,不讲理?”说完又马上嬉笑开脸卖巧:“今个我干姨姨在这不跟你拧,但话得说前面,相一面依你,成不成得依我说了算?”

“能行能行!”水清立起抢过话说:“女啊!你可帮了干姨姨个忙哩。老话讲‘提成一门亲,修成一架桥’。万一你俩成了,咱也积了点德哩!后晌下班咱就领南方工人登门来相一面,剩下的事你娘俩说了算。”她习惯拾起垫屁股下的白手巾在椅上细心擦过一遍,拨脚向屋外走。

山女在身后让:“晌午在这吃吧,咱屋贴的玉米面窝窝?”

“不啦!咱等着吃你屋的媒人席哩。”水清出来见街斜对门敞着半拉门,朝对面屋内喊声:“柳条!忙活饭哩?”

柳条自男人黑上校死后,白天紧闭着的两扇黑街门慢慢开始敞开来一扇了。她听到街外有人招呼,从锅台上腾出来赶出门瞅时,水清干姐姐扭着小脚已走远了。

后晌一下班,滚女心里早有了主意。她把三臭小和小尾巴唤进后院支使说:“待会有个地质队的南方工人来咱屋,你俩要看姐姐的脸色行事。我若是不笑不哈,证明没事,万一朝你俩微笑,就赶快想个办法把这个工人轰走,听懂没?”

三臭小爱干这事,不含糊说:“没问题姐姐。”

小尾巴磨蹭说:“妈刚才嘱咐过,一会来人叫我俩只准在后院耍,不准上屋捣乱。”

滚女手比画下要拧他脸蛋吓唬:“敢不听姐姐话有你好果子吃。咱兜里还有糖哩,谁不愿吃拉倒?”

“我愿吃!我听话!”小尾巴急忙伸手讨了一块糖。

水清领着南方工人蜀良一迈上石阶,就向门帘里高音叫句:“来客啦!”

候在当屋的天意和山女连忙迎身掀开门帘招呼。山女快速打量来人一眼,高高挑挑,白白净净,架一付近视镜,上身穿件白色长袖衬衫,下身一条蓝工作服长裤,脚穿双时兴的方口塑料底布鞋,整个人显得精精气气,利利索索。她当下心里亮堂堂的。

南方工人有些拘谨,毕恭毕敬喊声叔叔、婶婶,把手里提的两盒点心捧桌上,坐到椅子上像针扎屁股,前后顾盼,左右不安。

水清从前屋唤出来滚女,略一介绍过双方,众人都退入里屋听话。

叫蜀良的南方工人打滚女露面就没敢抬脸正视,低下头摘下眼镜在裤腿上擦来擦去,也不主动开口问话。

滚女端端正正坐椅子上,眼角瞥了几遭桌子另头,沉不住气了,故意轻轻嗯出声。

蜀良不由抬头转过脸等问话。

滚女瞅清了,认出对方正是去年在她门市部起哄,最后没跑了被棉花姐姐逮住的那个南方高个子新工人,厌恶地一下跳起椅子冷嘲热讽:“哼!猪八戒也不照照镜子,谁屋的门槛也敢来登,真是不知羞?”甩脸进里屋冲案板上擀面的母亲嚷:“妈!快做碗‘撅片’饭打发他走。”

山里提亲有个风俗:第一次男方登女方家门不能空手去,要带双盒点心;女方无论相中不相中,不能让男方空着肚走,一定要留住吃碗饭。如吃的是鸡蛋干面,则表示女方中意;如吃的是碗“撅片”,则表示女方不中意。何为“撅片”?就是把擀好的面片不用刀切,拿手揪破揪烂成半大饺子皮般的片片,清水煮熟,不加任何佐料,连汤盛碗里端给男方吃,寓意一回清,二回撅,没有下次了。吃过“撅片”的男方心知肚明,无需再废话,也不伤了双方的脸面。

山女闻言,与天意、水清干瞪瞪眼,闹不清大女为啥这么快就翻脸拉倒?但既然依她说了算,这会也不好再劝个啥,匆匆揪了碗撅片下进锅里。

南方长大的蜀良不懂这里头的规矩,只是来前听媒人讲,相亲成不成得吃顿饭才能定。刚打照面就让女方抢白一通,他灰头土脸儿不是滋味,有心向女方解释一番去年自己受的冤枉,又无法开口讲出实情,出卖工友,正惴惴不安等候发落。

三臭小双手端来碗撅片送桌上戏弄说:“我姐姐赏你的好饭,快吃吧!”掉头返里屋复命。

蜀良拿筷挑了挑碗里形似荷叶的面片片,不明白代表啥子兆头,也不知没菜怎样个吃法?稀里糊涂挟片尝尝,口感不错,虽少盐缺菜,但面片十分滑嫩筋道,麦香味浓中带点淡淡的甜香,不由自主大口吃开来。

滚女听偷窥回后院的小尾巴打完小报告,对着听她发令的三臭小露出微笑。

三臭小得令,手心里攥个东西,带领小尾巴、小女女,搞恶作剧般蹿向堂屋。他装成到桌上寻画本,口中念念有词:“我画本哪去啦,我画本掉哪去啦?”请蜀良站一下寻椅子上有没有。

蜀良吃出了汗,应声抬起屁股帮着找。

三臭小手急眼快,攥紧的一根酸枣刺牢牢倒插进椅子缝当中说:“怪啦!椅子上也没有。请坐吧坐吧。”手捂着嘴朝弟弟妹妹挤挤眼,等着出洋相。

头次登门的蜀良根本想不到这儿藏着猫腻,还趁机讨好问:“你们几个爱看画本噻?好说!下次一定给你们每人带几本看。”扑嗵坐下椅子,随即又“哇噻”大叫弹起来,脸上一条眼镜腿甩下耳朵,手按住半边屁股伏身盯住椅子发蒙。

三臭小几个见诡计得逞,哄笑起跑回后院表功去了。

水清扭着小脚奔出里屋瞧:“咋啦咋啦!面里有沙子硌牙啦?”山女和天意也不放心跟出来。

蜀良狼狈地正正眼镜,神色尴尬遮丑说:“没得没得!怪我不小心咬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噻。叔叔!婶婶!感谢你们做的饭好吃,像我们四川做的‘龙抄手’,就是没包馅,下次来我还吃这个饭。”

水清紧接过话说:“嗨!啥好吃不好吃的,山里头就这风俗。”说着怅惋一叹,一语双关又说:“可惜一家门上吃不得这两回重样饭!咱们该走啦。”

蜀良到此刻也还七上八下没闹明白相亲的结果,焦急盼望对她发过脾气的滚女能出来再露一面,手揉揉屁股,一步三回头跟着媒人出了门。

天意向着大女说话:“你瞧瞧!他们南方来的工人压根过不惯咱北方的生活,吃碗面片都咬了舌头哩。”

“糊弄你个鬼!”山女撇下嘴说:“保准是你好大女支应你那俩臭小使得坏。”

话音没消,后院就传来滚女嘻嘻哈哈浪笑声。

滚女自个搅黄了自个的亲事,半点也没往心里去。她觉得对瞧不上眼的人理应如此,快刀斩乱麻轰走了之,还得叫他长点记性不敢再登门。

几天后是个礼拜天,上午街上各门市部刚开始营业,蜀良穿身干干净净的旧工作服走进副食门市部,既不买东西也不看东西,朝人稀的角落一靠,捧起手里带的一本专业书籍,旁若无人翻起来

柜台里站的滚女有些奇怪,以为他是来等工友一块买啥东西的,没太在意,打理完几拨顾客,瞅他还在原地一动没动,心底打起了小鼓:他不会是来耍赖皮缠上我吧?表面不像,不扰不吵,不似要捣乱。但大礼拜天的为何单来这人多吵杂的门市部里看书,做样子给谁人瞧呢?不管他!公家场合,爱看书看去,敢上前惹住咱再说。

中午十二点门市部关门吃饭了,蜀良这才活动活动站麻的腿脚,提前一分钟离开。下午到点开门,他又准时头一个进来门市部靠到角落接着翻书。

这下,连同门市部的梁师傅也生了疑惑,自言自语说:“这个面熟的工人前晌站半天了,咋又站来了,许是在等啥人吧?”

隔柜台的渠兰听见,往跟前凑凑酸不溜丢搭言:“咱看差不离!小伙爱俊女,千里寻上门。肯定不是在等咱俩黄连婆的,有彩戏瞧哩。”

滚女听了脸上发烧,受不了别人对她乱猜疑,无论此事与自个有没瓜葛,都必须出头扯清楚。她麻利从醋缸舀出半醋提醋走出柜台,冲着专心翻书的蜀良凶:“呸!猪鼻孔插葱,少在这装相。要看书请外头看去,门市部里没人买你票。再不走,当心拿醋泼你?”

蜀良抬头放下厚书,没言没语,没火没恼,乖乖走出门市部。可是又不往远走,而是爬到外边门市部窗台上再把书摊开,脸对着玻璃内滚女的柜台,继续旁若无人地看开来。

滚女心头这个气:轰你走你就走,起码连句分辩也不吭,叫人真误为你我二人之间有事哩。走了还不走远,存心耍赖惹人眼。但人已轰出门外,总不能大街上也不许人站吧。愿站站去,跟我还有啥相干?她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越拧她越拧,干脆忙着招呼进门的顾客,不去理他那个碴。

立夏刚过,午后的日头晒的烤人。门市部的新式房檐短,阳光直溜溜照满蜀良全身,不大工夫头发顶冒出热气,流下一道道汗渍。

过街的路人指指画画,好奇这南方来的工人尽出洋玩艺,大日头底下守在门市部窗台外边读书,耍猴戏哩?

没一个点钟的工夫,蜀良已经头昏眼黑,书页行间的字迹模糊看不清了。他不时抬手摘下近视镜按按眼珠,晃晃脑瓜咬牙坚持着。他恒下来一条心,要用这种近似自残的方式吸引滚女在意。虽然头次上门相亲就吃了“撅片”,可他并不灰心。他有高等文化知识,也有南方人的小聪明与韧劲,在想不出更稳妥的办法之前,只有使苦肉计来博取她的同情,叫她晓得他执着的诚意。另外想不通的一件事是她因何轻易就拒绝了他还算优秀的人品条件,也非要当面讨个明白?所以,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下去就有搭言的机会;有了搭言就有沟通的机会;有了沟通就有恋爱的机会。这是她决定来门市部之前策划好的妙计,无奈滚女偏偏不理会!

下个星期天,蜀良照样正点爬到副食门市部窗台外看起书来。这回他戴了顶工作帽,长长的帽檐替他在厚书上遮挡出一小片阴凉。

棉花抱着瘫娃进门市部打醋,听人议论后奔向滚女咋咋呼呼喊:“妹妹!外头那工人小子是否黏上你啦?上回饶过这小子一回了,这回咱干脆替你打跑他。”拎起大醋瓶要冲出门。

“棉花姐姐使不得!”滚女在柜台里急忙相劝:“听我说!谁乐意戳大街上看书与咱不相干。咱要骂了人家挨了人家,就跟咱有关系了。咱不趟这趟浑水,不生这闲气,甭理他,谁爱咋咋地。”

棉花琢磨下是这么回事,返手把大醋瓶递到柜台上说:“妹妹当心!要是有哪个工人打你坏主意,跟姐姐言语一声,看咱不把他花花肠子给拽出来。”拎起大醋瓶出了门。

水清去日用杂货门市部买了条凭票的肥皂,路过瞅见蜀良在房檐下看书,颇感意外上前打听问:“哎!咋爬这看书来了?这么多人围着瞅你哩,也不怕吵得慌,快回厂子看去吧!”

蜀良转过头难为情啊了几声,手随便顺街上一指说:“大姨!我在等人,在等人。”

水清透过玻璃窗望见滚女忙碌的身影,心有所悟又问:“年轻人,不会是来缠人家的吧?可不敢,按咱岩板街的风俗,你头回上门相亲吃了‘撅片’饭,往后就桥归桥,路归路,没了瓜葛。你是有大文化的人,千万不能做没理的事。人一旦这方面坏了名声,下回就没人敢保你的媒啦!”

蜀良模棱两可讪笑下:“要得,要得!我记住长辈提醒了。”

水清搭起大白手巾望望头顶说:“这就好哩!上来天头啦,赶快走吧,甭守这等人淋了雨。”挪了几步小脚又回头说:“对啦!再瞅上街上谁家女子了,可不敢寻咱保媒了,耽误了你哩!”抱着几分歉意远去。

说话间,天空几疙瘩黑云锁住了日头,越积越厚,越压越低,仿佛站到房顶就能踩到乌云上头。几股嗖嗖凉风打着旋转刮过街道,紧跟着噼里啪啦,黄豆粒大的冰雹顿时半空砸了下来。街面上行人眨眼消失的无踪无影,来不及跑回家的,全闪进了街两边的门市部内躲避。

蜀良迅速合上厚书揣进工作服里面,摘下眼镜塞入袄兜,双臂护住脑袋靠窗台边一挺,迎着冰雹干挺着。坚硬的冰雹砸在他帆布工作帽上叭叭乱响,打在单薄的身体上又麻又痛,似无数根酸枣刺扎入皮肉。他强忍住死扛。

冰雹潲进门市部屋内地下骨碌碌打滚。梁师傅跑出柜台朝门外招手:“小伙子!快进来躲躲。有啥心窄的事好好商量着来,这么作践自个身体,你家大人知道了不心疼啊!”

蜀良想挤出笑脸感激,努力了几次,脸上的肌肉像僵住了,表情毫无变化。

梁师傅惊的倒退两步喊:“不好哩!小伙子僵住了,弄不好会死人哩。”

渠兰也抢出柜台贴玻璃上瞅一眼,大呼小叫:“真是真是!脸刷白,开始打颤啦。”她掉头向站柜台里不动的滚女口无遮拦埋怨:“咋还干慎着不当回事呢?我们可都听说了,当街这个南方工人是吃了你屋‘撅片’饭才变得魔怔哩,跟你脱不开相干。你快来劝劝他,要死要活要殉情,也不能当咱门市部门口耍哇。人命关天,哪个负责得起这责任,到时连累我们都得跟你吃瓜落?”

滚女绷不住了。话说的不好听,可确实也算实情。若万一是因她出了事,丢脸事小,丢命事大哩!她顾虑不了许多了,怒冲冲夺门而出,立到浇的如只落汤鸡的蜀良面前质问:“你想咋样?要是因为我,趁你没死之前痛痛快快说出来;要不是,滚你厂子作践去,甭在咱门市部门口显眼?”冰雹连珠炮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生疼,不由加急再催一嗓:“不想死快说?”

蜀良终于盼来要感动的人出来搭言,激动地放下双手使劲扳了下牙齿打着架的嘴巴,大声回:“就是、就是因为你!我、我想不明白,再给个机会请教你三句话?”

滚女瞅他这付拼死讨话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另外也想闹清他到底有三句啥话,大大方方说:“答应你!后晌下班,河滩大坝上见。”

蜀良一下子手舞足蹈,兴奋鞠了一躬说:“要得要得!你快进去别让冰雹打身上,快进去噻!”他捂紧脑袋连颠带蹿,一路欢叫着朝厂子方向跑去。

后晌下班,冰雹早停了,街面的岩板上汪着一小层消了的水滩。重新钻出云朵的日头还剩一杆多高,天空瓦蓝瓦蓝,干净地如水洗过一般。

滚女上了河滩高高的大坝。这条石头水泥拦河大坝是地质队来后修成的,顶上抹的光溜溜的像条马路,从这头到那头有好几百米长。坝下的毫清河水微微涨高了,混浊了,拍起来的浪花溅到大坝半截高,人在上面走需要有点胆量。

蜀良等候多时了,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远远迎着滚女快跑过来,还没开口先露出齿笑,喜形于色。

滚女伸出胳膊阻挡叫:“停下!咱俩离远点。你要请教的三句话快讲?”

蜀良气喘不匀,鼻头发痒连打三个喷嚏,尽量装成文质彬彬,细声软语表达说:“先谢谢噻!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噻。”

滚女不爱听南方人说话拉怪调,厌气说:“你能不能少带这个噻那个噻,话听着费劲,简单点说?”

“要得,要得!”蜀良笑脸应承,纠正发音,字字饱含情感说:“一,我追求你,不全是因为你好看,而是因为你厉害。敢对坏人凶的女子就一定会对好人善,这是辩证法;二,我是大学生,技术员,工资比你高,条件不比你差,让我吃‘撅片’饭没道理;三,我是孤儿,无牵无挂。我们四川人讲话一个姑爷半个儿,我以后可以给你家顶个全儿孝敬!”说完,神情庄重等对方答复。

滚女心底冷笑:呸!还标榜大学生哩,以为肚里有多大墨水,原来也是俗不可耐。她杏眼轻轻一瞥问:“没啦?好!咱现在就答复你。一,咱对赖皮厉害不假,但至今没看出来你就一定是个好人,这也是辩证法;二,你条件好不差,哪个女子愿高攀高攀,咱不稀罕;三,我家里有四个弟弟,我妈我爸爸不缺你这个儿子孝敬。咱答复完了,从此咱俩两清。如果再上门市部耍赖,一缸醋给你预备着?”她转过身便走。

身后头响起扑腾一声,滚女没停脚,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见刚刚还好好的蜀良仰面八叉躺在坝上一动不动,缩脖耷脑像突然死过去一样。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咋回事?是被咱撅晕了还是躺地下装赖皮哩!不理他,咱该走走咱的。但要向前走的腿却迈不开来:不行!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咱得亲眼瞅一遍才安心。她急步返回跟前观察。

躺在地下的蜀良双眼紧闭,脸颊赤红,嘴唇青紫,吸气弱,呼气粗,似犯了啥急症。

她蹲下身试了试他冒冷汗的额头,热的烫手,联想到他挨了半天冰雹砸和刚才打的三个喷嚏,准是带着感冒发烧硬来践约的,受了拒绝,一时邪火攻心所致。她不知该咋处理这棘手的事情,张望一圈空无人影的大坝顶,打消了丢下他不管的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瞅着见死不救,这不是她从小受过的教育。她缓缓摇晃他肩膀唤:“醒醒,醒醒!”

蜀良软绵绵没一丝反应。

她不敢耽搁了,麻利扶起他上半身,抄住俩胳膊搭自个肩上,使出浑身力气背他起来,歪歪扭扭向大坝下奔。

坝下地质队大门口跑过来一伙人,为首的正是去年在门市部让滚女泼了一脸醋的那个带黑墨镜的工人。

她此时顾不得厌恶,呼救喊:“快点!你们的工人生病晕大坝上了,快送卫生院抢救去。”

这伙人像是提前知道蜀良会晕倒,不着急不着慌扶他下来,七嘴八舌争着向滚女说着“够意思!”“了不起!”等奉承感激的话。戴墨镜的工人拢下长头发,双手一抱拳行个礼说:“我叫川强。上次在门市部多有冒犯侠女,得罪噻!今日侠女救了我们哥们蜀良一命,他这辈子注定要给你当牛做马报答噻。”头一甩,几个人扛胳膊架腿抬起蜀良飞跑起来。

滚女喘口气,心寻思这知识分子敢情也有倔种不要命的主,为了讨清三句话甘愿冒死赴约,凭这一点,文邹邹的蜀良倒有几分山里汉子的血性哩!可她吃了迷糊药也没琢磨到,她教原草试东魁心诚的一出戏,蜀良今天会照搬在她身上。

一伙人拐进地质队大门,川强摆手叫撂下蜀良邀功说:“别装相了!美女惜英雄的好戏顺利演完了,我们哥们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快掏饭票请客噻?”

蜀良眼皮睁开一条缝,站地摇摇晃晃,拱手作揖兴奋说:“哥们多谢多谢!我是真的晕倒了,再劳驾哥们先送我上医务室打针,回锅肉一定请噻!”他胸中为刚才的灵机一动而万分得意。这一试,试出了山里女子的善良与情义,心中更坚定了要做山里姑爷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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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来自现代的雇佣兵,豪爽不羁,嚣张狂妄。她,是她的妹妹,冷若冰山,神秘莫测。他,是来自九重天的强者,淡漠霸道,深情不悔。她们,是她现代的战友,爱憎分明,信念永存。他们,是她异世的战友,默默追随,无怨无悔。当远古的预言重现人世,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被沉重的命运枷锁捆住的他们,将何去何从?在这危险的世界,是谁始终如一的坚守那战斗的信念;又是谁,在背后默默带领他们打破命运的束缚?我无意知晓你前世的恩怨,也无需明晰你来生的命数。我只希望,你现在,能在我的羽翼之下安然无恙。请你记住,我愿守护你,直至永生。所以,既然你来了;就请你不要再走了吧。因为,这里有如此多的人,爱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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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宠萌妻:捡个竹马做备胎

    从不相信婚姻的她,却试图寻找着一分最纯粹的爱情。有人告诉过她:“那些别人越不让你做的,你越应该试试,只有试过了你才会发现它的美好。”所以她学会了独立,学会了世故。也有人告诉过她:“一生短暂,只有少走弯路,才会少一分后悔,多一分接近理想的机会。”所以她学会了从容,学会安逸。只是后来,她慢慢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丢失了信仰与追求。以至于后来遇见更好的人,也不敢成全自己。“晚晚,这次我想保护好你。”
  • 魔契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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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知道未来吗,我知道,我可以改变,你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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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人不坏

    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的小麦,因为姐姐的失踪从而卷入了一场无形的纷争之中,得到哥哥以前一位红颜的帮助从而开始了一段走向争流而上的宫廷
  • 救赎之灵劫

    救赎之灵劫

    救赎,不是为了赎罪,为什么救赎?上天说我们是他的子民,上天说是他给了我们灵魂让我们体验大千世界,说我们的灵魂是罪恶的本源,说人类的本性与鬼怪无异,需要得到上天的引导脱离恶源,需要信仰上天为善,需要奉养上天得到上天的庇佑,需要献出生命去证明自己的虔诚。但这一切到底是真相还是假象?十月怀胎呱呱坠地,一句此乃上天天赐便成了天下人奉的国宝;一句此子诞生必乱天下便成了诛九族的灾星,凭什么?天界虽好不是究竟的乐土,冥界虽苦也有出离的日子。这个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当真相被掩藏,当黑暗替代光明,当世人再也分不清黑白,当人们知道真正的光明就是黑暗,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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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唯墨初:冰冷心相融

    某男看到报纸上自家老婆的身影,得意洋洋,可是不久脸瞬间黑了。报道的是自己老婆的绯闻!“演员夏墨与神秘男子约会”,某男脸阴沉沉地把不听话的女人绑到床上准备细细审问外加肇事后的惩罚,某女立马喊冤:那个男的明明是你!【第一部:《夏唯墨初:薄凉无情夜》】『欢迎大家继续关注小鱼的书~』ps:夏墨是女主的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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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是女主的大十二岁的堂叔,这在我国法律上并不受控制。无奈相隔千山万水,一场密不透风的恋情,因为家族爱恨生出重重误会,一步错,步步错,步步之后,他依然可以为了她,她也从来只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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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来了,心机,计谋,这些他通通不需要,唯有力量,才能称霸一切!他来历神秘,实力逆天,会全属性魔法,简称万能,踩敌人,斗巨兽,收魔宠,这些都不在话下!他没有穿越,只是融合了前世记忆,没有逆天神器,没有绝世强者附体,没有从小的奇遇,更没有废物逆袭、未婚妻这种狗血的剧情!他只有力量与权力,召唤权力,被权力追随,嚣张霸气逆天!典型的龙傲天,也就缺了那么一个字而已!哈?决斗?抱歉,你目前还没有那个资格,我就是这么嚣张,有本事来咬我啊!战争就应该群殴!【严重注意:一卷前或许不怎么样,虽然无法做到保证,但我会越写越好的,请耐心看下去,看不下去的可以从二卷三卷开始看起】(这可不是后宫片啊!嗯,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