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澜惜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地方呆了多久了。
不过总该有六七千年了吧,没想到她竟能活这样长的时间。自从被叶幽骗到这地方以后,渐渐地,时间也和停止了似的,叫她分不清春夏秋冬。
因为这地方本来就是没有春夏秋冬的,甚至连白天黑夜的界限都很是模糊。
她本是人,活几十年便会归于尘土的普通人,当年的她,出生于一个富商之家,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幺女,又是聪明灵慧,所以很是受到长辈的喜爱。哥哥们也是一贯宠着她的。如果她那日不曾央着兄长带她出去的话,或许,她现在也应该转过几次世,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吧。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如果呢。
她幼时贪玩,时常做小厮装扮跟着兄长出门,但是几乎没有一次成功,经常是走到了半路,便有家里的仆人追出来将她带回去了,所以她对外头的世界更加向往。
终于有一次,她没有在半道上被捉回家,却迷了路,叫人喂了迷药。
她醒来时,鼻腔中充斥着一股熏得人发晕的脂粉香,而她却动弹不得。
她的双手被捆在了床柱子上,口中塞了张手帕,双脚也被绑上了,幸运的是她还穿着衣服,不过是换成了极其暴露的女装。
她的意识还是有些混混沌沌的,半晌,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那小女娃虽不十分好看,却胜在年小,十分水灵,叶公子一定喜欢。”
但不过一会儿,她便觉得手被松开了,又过了片刻,便觉得脚也被松开了。
接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便劈头盖脸地扔到了她身上。
“这是……哪儿?”她懵懵懂懂地坐起身,用黑色的长袍裹住身子,看着面前纤瘦的身子。
“哦?原来小姐不知道吗?”那人转过身来,声音倒很是好听,十分温和,听着舒服,像是一杯温温的红茶。
“我为何要知道?”她有些恼怒,却又不知为何而恼,为何而怒。
“小姐不必知道。”那人将她连人带衣裳打横抱起来,竟直接从那大敞的窗子跳了出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孟澜惜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混沌的脑子叫冰冷的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不少。
“那种地方,不是你呆的。”那人跳出窗后,没有要下落的样子,倒是在空中保持着水平前进。
“你……”她本想问她是做什么的,却是半路刹住了,只静静地把脑袋将埋在她胸口处,渐渐地,她鼻间便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香气,无法形容的香味,却和她一样,让她觉得舒服,安心。她在那香气中,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转过来,便又看见了那纤瘦的身影。穿着一袭纯黑的长袍,襟前、袖口都饰着暗红色的花纹,大约是彼岸花。“你醒了?”她温温地问一声。
“嗯。”孟澜惜的声音细如蚊蚋,似是想了一想,又开口道,“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叶幽。”叶幽愣了愣,薄唇吐出两个字。
“那……叶公子,这……是何处?”
“叶某这名字倒让小姐误会了,”叶幽微微挑眉,漠然的眼中染上潋滟的笑意,倒是让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叶某可是女子。”
“这……还请叶姑娘原谅澜惜无礼之处……”她愣了愣,眼中显出些微的惊讶来。
倒也真不怨孟澜惜将她错认成了男子,这叶幽说话从了男子的习惯,而那一身衣裳也是奇怪得很,但是一点都不像是女子衣裳;若说容貌,叶幽眼眉带着些凌厉,虽说是清秀,却也有男子的英气,轮廓也硬朗,说是男子也不违和;只是身子纤瘦了些,倒是有几分女子的样子。
“小姐,不必在意。”叶幽眼神淡淡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
“小女姓孟,住在城北,”澜惜抬头,有些小心地瞧着她,“不知叶姑娘可否送澜惜回去?”
“不胜荣幸。”叶幽微微颔首,“请孟小姐跟叶某来。”
澜惜下床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着了一套雪青的粗麻衣裳,想来是叶幽替她换上的,她心中很是感动,却不知为何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孟小姐,叶某就送您到这儿了。”叶幽没领孟澜惜走正道,在一条小路上拐了不少时候,终于是到了,离着孟家还有四五十步远的样子,叶幽便是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叶姑娘不来府中歇歇吗?”
“不必了。”
“小妹!”这时,孟澜惜被自家二哥的喊声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是一张十分焦急的脸。
“快些与我回去,父亲快要急疯了。”面目清秀的男子跑过来,拽住她的胳膊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二哥……”她使劲挣开她二哥的手,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叶幽站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怎么了?”孟家二少爷对自家妹妹的反应有些奇怪。
“没什么。”孟澜惜敛起眉眼,“二哥,快走吧,你不说父亲正气的很吗?”
“对对,快走。”孟家二哥这才又拉起了自家妹妹,赶紧往家跑。
最担心的倒是孟家的老太太,见着孟澜惜回来了,一把便揽在了怀里,这倒是叫孟澜惜逃过了一顿罚,要知道,孟澜惜的爹爹,脾气可不是一般的火爆。
自那日后,孟澜惜的行动就被看得很紧了,若是出门,必得与她爹爹说,而她爹爹又总是不肯同意。她的几个哥哥出门时也要再三确定她没有偷偷跟着,才敢出门。这倒是叫她十分郁闷。
“孟小姐?”这日里,她正百无聊赖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话本,却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姑娘!她心里十分惊喜,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装着一副不解的样子四处看了看,看见了叶幽,才开口:“原来是叶姑娘,我当是谁呢。”
“孟小姐不记得叶某了?”叶幽的脸罩在树阴里,原本冷漠的脸上却有了笑意,暖暖的,温温的。
孟澜惜自然不知道,她强装的镇定全叫一双眼里的惊喜出卖了。她在阳光里看着她,眼中含着的笑经阳光渲染后,变得灼热,却叫叶幽脸上微微发烫。
“记得记得,怎会不记得呢。”此时的孟澜惜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欢谁讨厌谁都大大咧咧地写在脸上,也不知道掩饰,剔透得像一块水晶一样。
孟澜惜问叶幽何事,叶幽却只说想看看孟小姐,就来了。孟澜惜高兴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
以那次的见面为契机,叶幽便开始常常去孟家,孟澜惜却也从不问她是做什么的,为何来得悄无声息,消失得也是悄无声息,她从来不问。
她甚至怕极了,她一问,她便永远不出现了。
几年之后,孟澜惜渐渐长大了,而叶幽,却仍然是初见时的模样。
“幽儿,我呀,”那一次她再见到叶幽,脸上竟显出了些落寞,“过几日,就要嫁与别人当妻子了。”
“是吗?那先恭喜阿澜了,”叶幽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斜倚在孟澜惜院子里的玉兰树下,“阿澜要嫁去哪里呢?”
“谁知道呢,听长兄的意思,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啊。”
“是吗?那以后我便不能去看你了。”
孟澜惜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以为,总该是结了吧,她对她,本就不该有别样的感情。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她俩可能真的就死生不复相见了。
孟澜惜的夫家不知在哪里惹了仇家,竟是惨遭灭门,孟澜惜当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叫那些人逼得坠了河,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的时候,叶幽竟又来了。
“怎么这样狼狈?”叶幽看着她,皱了皱眉头。
她看着叶幽,张了张嘴,便觉得一股苦涩从喉咙里蔓延出来,顿时便委屈地大哭起来。
“哭什么。”叶幽看着她,终是跪下了身子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便那样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都无法止住。
后来呢,后来啊,她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身边,心甘情愿地被她欺骗,看着她喜欢别人,看着她坠入魔障,看着她魂飞魄散,心疼得无法自已,却又无法阻止。
她终究是成了个恶人,成了她身边的帮凶。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她只知道,她喜欢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