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的犯人每天都有一次放风的机会,出来透透气,见见光。但笑天放风的机会却变得越来越没有保障起来,有时候一个星期有两三次,有时候一连好几个星期却没有一次,实在是出于对人文的关怀,对其他人员生命的呵护,此举,深受监狱里其他广大狱友的称赞。
笼城监狱受公安部和司法部共同管辖,监狱的旁边设有看守所,监狱内每有死刑犯临近行刑期限,就会从监狱中转移到看守所内,一旦到了这,也就意味着没几天的活头了。
在四个监狱守卫的看护下,笑天被压到了外面,他眯着眼睛仰起了头,感受着这难得的一片暖意和开阔,内心的愁闷慢慢的化解开来,嘴角轻轻的划出了一道开心的弧度。
邓老头人老心也老,不太喜欢外出晃荡,他情愿用放风的时间在监舍里泡一壶浓茶喝喝。但笑天却有些比不过他,特别是这段时间,他觉得好压抑,心头的沉重都快压得他踹不过气来。
明显老实下来的笑天让身后的守卫放心了许多,这段时间,笑天显得十分沉默寡言了,看起来温顺了许多。对于笑天的改变,张文新看在眼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对于笑天这种非人类都被自己成功的感化了,看样子这办法可以长期保留下来了,以后更可以小范围推广应用了。
出了监狱,笑天被带进了旁边的看守所,仍像前几次那样被关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房间。
随着铁门开启的“哐当”声,房间内的阴暗墙角处,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捂头,浑身颤抖的蹲在了地上,等房间的铁门“吱呀”的再次关闭时,那个汉子劫后余生般的瘫软在地,好半天才有了力气,抬起头来。
果然又是另一个人,笑天眼神中的悲悯显而易见。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笑天有些不忍心的也蹲了下来,靠着墙角,他静静地看着对面墙角的那个即将被终止生命的中年男人。
房间里有些阴暗,一缕阳光透过高处的窗口投射了进来,在房间的中间位置照出了一片光亮。这片光亮将沉默的两人分割开来,空气中隐藏的灰尘在这片光亮中无从遁形,显露出微小的身影,漂浮不定,忽明忽暗,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阴森。
“你。。。你也是死,死刑犯?”那汉子颤抖的问道,看不清他的神情,微颤的声音里满是不明的情绪。
笑天依旧沉默不语,能说什么呢?自己又比他强多少?此时此刻,笑天什么也不想说,阴暗处,笑天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双眼眸里却满是波澜。
笑天的沉默如同默认,那汉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挪动着身子,到了光亮处,便躺了下来,阳光照在他苍老的脸上,脸上满是麻木和悔恨还有解脱。
“真舒服呀!恩!”那汉子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像之前的其他人一样,轻轻的诉说起了他的故事。
这几个月来,类似的故事笑天听了太多了,这一幕幕深刻鲜活到极点的悲剧,不断的冲刷着笑天的灵魂和信念。
“你说!”那汉子情绪有些激动,“你说,他该不该死,他把我的女儿骗得那么惨,呜呜,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年轻,我想救她,但是我没用,我没有钱,我没有钱啊!”
想起自己躺在医院生死不明的亲生女儿,自己却无能为力,反而让自己深陷死地,此刻,他仍不为自己的疯狂举动而悔恨,却在为自己的无能而痛恨自己,那汉子痛苦的撕扯着自己满是眼泪的面庞,“我恨啊!我的女儿啊!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言也哀,笑天安静的聆听着,没有任何慰藉,笑天眼眸闪动,胸膛涌动,呼吸进入的气息一股比一股深沉和悠长。
从白天到黑夜,再到天明,那汉子将自己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坦诚的向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命之人倾诉着,有幸福,有痛苦,有遗憾,有仇恨,从始至终笑天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的听着那汉子生命最后的喃喃。
天亮了,斜斜的朝阳打在了阴暗处笑天的脸上,那汉子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庞,笑天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平静,明亮的眼眸里却是深深的哀伤。
“哎!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轻叹一声,那汉子停止了诉说,也许是他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可怜,因为笑天比他年轻得多。
两人沉默着。
“是这个房间吧?”一个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看一下单子,608号,没错!是这个房间。”房间外面响起了两人交谈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铁门开锁的声音。
听闻门外的动静,笑天对面的汉子顿时十分惶恐,不断的往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也许这样他会觉得安全些。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两个蒙着面罩的武警战士站在门口,朝房间内略微的扫了一眼,便对笑天说道,“就是你了,到时间了,跟我们走吧!”听声音,两人都很年轻。
笑天起身,一言不发的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门,被他们带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
“兄弟,不好意思了,我们也是执行公务,”说着,一个武警从手中的信封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笑天,从口袋中掏出印泥,“在上面按个手印吧!希望你下辈子做个好人!”
另一个持枪的武警声音微颤的对笑天说道:“兄弟,我也是执行公务,但我是个新手,等会行刑的时候如有不周,希望你多担待,谢了!”
笑天依旧不发一语。
笼城监狱旁边的看守所因地势原因,在名字上便沾了笼城监狱的光,叫做笼城看守所,内设行刑场。
“兄弟,还有什么话要对亲人说的吗?我们会留言帮你转达的!”两人带着笑天往刑场中间走了几步说道,同样是执行枪决死刑,但眼前的状况和战友们说的完全不一样,笑天从始至终的配合让他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武警的话让笑天想起了自己孤儿的身世,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兄弟,要不要抽支烟?”一个武警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颤颤抖抖的从中抽出一支,吸了一口,点着了,递到了笑天嘴边。
“谢谢,我不会抽烟!”面对着别人的善意,沉默的笑天终于开口说话了。
“额!咳咳!”递烟的武警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准备把那支被点燃的香烟扔掉。
“你自己抽吧!扔了挺浪费的。”笑天出言劝阻。
。。。。。。
笑天的言行把这两个年轻得武警战士弄懵了,这哪里像一个即将被执行枪决的罪犯!从笑天的身上他们没看到半点的恐惧和绝望。
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笑天都有这样一种本事,三言两语间,便能将场面搞得十分尴尬,任何场面都如此。
此时,三人都不说话了,年轻的武警战士看着手中夹着的那根烟,犹豫不决,它原本是属于一个将死之人的,不太吉利,但又想到这是一个将死之人临走前的建议,他又有些不忍心拒绝。思来想去了一会,他看了一眼满脸平静的笑天,心中便有了决定,“妈的,这家伙死都不怕,我还怕一支烟不成?”他把香烟叼在嘴里,狠狠的吸了一口。
一根烟吸完,扔了烟屁股,持枪的战士紧张的心情也平稳了一些。
“兄弟,时间到了,该上路了。”说着,另一名武警战士掏出一个头套给笑天戴上了。
持枪的那名武警往后退了十几米,确定好位置后,开始瞄准了,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在自己手中结束,他抑制不住的又开始紧张了,准心中的笑天一直在摇摆,他很努力的想把准心瞄准到笑天的心脏位置,因为执过刑的战友告诉他,子弹直接打中心脏,对方瞬间就会失去感觉,也就没有了疼痛,至于这是不是真的?他不想去考究,因为也没有人说疼,所以他坚信是不疼的,另外知道疼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啪!”“啪!”“啪!”只开了一枪,却响了很多声,清脆嘹亮的枪声在回声中“啪!啪!”的传出了好远,声势颇为浩大。
但这一枪却是打偏了,这声势浩大的一枪竟连笑天身上的一根毛都没打到。
“啪!”“啪!”“啪!”子弹打没打中,开枪的人心中是有数的,他见机立马又补了一枪,依旧没打中。
一旁协同的那位武警快步跑到他的身边,训斥道:“你是在搞毛啊?能不能瞄准好了再开枪!”
“我。。。我紧张!”开枪的那位武警战士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的往外冒,手心里也全是汗。
“******,挨枪子的又不是你,你紧张个毛?”话虽如此,但他自己也有些紧张,心中更是充斥着惭愧,羞恼,因为在场的三个人中,自己和战友的表现实在比不上不那个远处一直站立,矗立不动的接受死刑的家伙。
“你这样的怂包,上了战场就是送死的料,把枪给我,我来!”
“队长,请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行的!”战士有战士的尊严,战士的尊严不能受到别人的怀疑。
“记住,你是一名武警战士!”那名武警拧着眉头,严厉的说道。
重新调整好姿势,反复的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紧张,那名持枪的武警感觉手中的枪稳了下来,准心不在晃动,死死地瞄准了笑天的心脏位置,对,就是这个感觉,这是必中的感觉,慢慢的,他右手早就蓄发待动的食指开始发力了,准备给这完美的一枪来个验证。
“住手!不要开枪!”远处的一声厉喝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