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晦暗,烛光闪烁不定。木羽借着灯光看那女子,不由一愣。只见她头戴黑色斗笠,面蒙黑纱,身披一领黑色斗篷,脚下踏着黑色长筒马靴。侧着烛火一照,均是闪着黑油油的暗光。全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也是漆黑透亮,神采奕奕,整个人就仿佛来自黑暗中的精灵。
木羽见她也在打量着自己,想起自己一身破旧的衣裳已经完全湿透,心下大窘,说道:“寒舍简陋,不足招待佳客,还请姑娘担待。”说话间信手拿过一个竹凳递过去,然后取些柴禾放在火塘上,生起一隆篝火。那女子道了一声“多谢”便远远坐开,既不取下斗笠,也不除去斗篷,低垂臻首,若有所思。木羽却也不多言,暗中运起内息把衣服逼干,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儿。
柴禾燃烧噼啪作响,倒显得气氛沉默得有点古怪。木羽从梁上取了一些肉干,放到炭火上烘烤,边烤边道:“姑娘饿了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只有这些麂子干巴聊以充饥,不知姑娘习不习惯。”
其实西南山地贫瘠,农民种植多食不果腹,以捕猎为生者众。滇西之地山高水长,野味极多,尤以麂子野猪为最。猎人捕得多了,均剥皮后用盐及香料腌制晾干,制成干巴。挂在梁上,四季都可食用,味道独特鲜美。
那女子道:“有劳这位大哥了。”
木羽道:“好说。听姑娘口语是来自江南?江南山美水美,人杰地灵,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女子微微惊奇,抬起头来看着木羽,口中却只是“嗯”了一声。
木羽笑了笑,又道:“江南离此万里之遥,且一路西来山穷水恶,姑娘孤身一人……”
那女子突然打断道:“有人来了。”木羽依旧笑了笑,不置可否。把碳火中一块干巴刨了起来,吹了吹灰,递给那女子,说道:“姑娘可要尝尝,待会人多恐怕就没份了。”
此时外面大雨如旧,黑暗中却是人声马嘶,十分嘈杂。小门突然被撞开,一股凉飕飕的水气扑面,几个大汉也随之涌了进来。一人笑道:“好香,好香。不错,是麂子干巴,一定是大腿内侧最嫩那块。怎么,老爹今天恁地客气……”一句话未完,倏然止住。看看屋内二人,最终眼睛等在木羽手中一块熟了的干巴上,诧异道:“咦!你是谁?”还不等木羽回答,又接着来了一句“杨老爹呢?”
进屋来的共有八个人,都是披蓑戴笠,小屋顿时被挤得满满的。为首一人取下头山斗笠,露出一张刚毅而沧桑的脸。胡渣拉碴,棱角分明。一双丹凤三角眼冷而锐利,紧紧盯在木羽脸上。
木羽微微苦笑,却不看他,而是看着墙角。墙角只有一个竹凳,刚刚坐在那里的女子却不知去向。那汉子一怔,叫道:“人呢?”后面几个人都纷纷叫和,有的道:“什么人?”有的道:“怪了,适才明明在那里,难道遇见鬼了?”有的则道:“哪有人?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那汉子回过头来看着木羽,木羽只有摇头苦笑,道:“杨老爹有事出去了,我是他的表亲,过来帮忙的。几位大爷可是骡马帮霸王帐下办事的?”
其实小屋门一开,那大汉进来后,后面几个人随着挤进来,那女子身形一闪,便出了门去,身法快得匪夷所思,木羽却看得真切。那大汉一脸疑惑,却也不多问,只是“哦”的一声,道:“原来杨老爹尚有亲戚,却也有些见识。”
木羽道:“也算不上亲戚,只是邻里乡亲帮帮忙而已。”
那大汉点点头,道:“小哥倒是眼生得很。”说话间招呼身后众人把蓑衣斗笠都取下来,围在火塘边上烤火。一时间有的取柴禾旺火,有的拿干巴烧烤,更有的从身上口袋里掏出酒葫芦,吆喝呼喊,倒似主人一般。
木羽只是笑笑,坐在墙角那个竹凳上。凳子尚且温热,似乎若有若无般存在一丝淡淡气息。木羽情不自禁想起那双明亮的眸子,那匪夷所思的身法,怅然若失。突听那汉子叫道:“喂,小兄弟,麻烦拿些碗来盛酒水。”木羽到侧面茶楼拿了一些杯盏过来,道:“几位爷和杨老爹像是熟识得很。”
那汉子挪了挪座位,示意木羽在身旁坐下,口中道:“那还用说。我每年都要到这来几趟,收购些茶叶和猎物之类的东西。和杨老爹有好几年交情了。”木羽平生最喜欢和这些跑江湖的汉子交往,他们爽朗痛快,恩怨分明,很合脾胃。
他信手把一块干巴塞入口中嚼了,边吃边说道:“龙陵这山旮旯,山穷水穷的,也没什么好东西。”那汉子摇头道:“那却不然。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到的地方也算不少,发现还是这里好。山清水秀,气候常年如春,很是宜居。何况,这里出产的鸡枞可是我的最爱。哟喂,有鸡枞没?”木羽一笑,起身到墙角掀起一块木板,从里面洞中取出一个土罐来,道:“今年气候奇怪,雨水不定,鸡枞却是很多。这是我托城里卖豆腐的钟大娘炸的,爷可以尝尝。”
那汉子大喜,捧了过来,哈哈大笑道:“钟大娘的手艺自然非比寻常。别爷不爷的,我是温良,兄弟怎么称呼?”木羽道:“原来是温天王到了,倒是失敬。叫我木羽就成。”
木羽这倒也不是恭维话,近年来滇中武林马狂的骡马帮迅速壮大,“滇中之王,霸王马狂”,马狂帐下四人十分了得,据说都可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号称四大天王。这温良就是这四大天王之首,其人磊落豪迈,在马帮中素有侠名,木羽久已闻之。
马帮于西南之地十分重要,据传汉武帝凿昆明池就为了清理“蜀身毒道”,长期以来“茶马古道”之说在史上占有重要一笔,《华阳国志》记有:“马道四百里,以其险绝,兽犹无蹊,特有飞鸟之道耳。”
赶马帮是一项十分艰苦而危险的职业,如唐人《高黎贡山谣》云:“冬日欲归来,高黎贡山雪。秋夏欲归来,无那穹赕热。春时欲归来,囊中络赂绝。”更兼滇西之地地形复杂,匪盗纵横,于是马狂组建了骡马帮。
骡马帮别于一般行商马队在于其兼有护镖职责,收费合理,所以迅速壮大。不到二十年便直逼云南武林魁首点苍派,成为滇中武林豪强。马狂师出凌霄洞怪杰清灵子门下,一口霸王重刀罕逢敌手。更为令人惊奇的是一代智者廖红尘居然甘心为其臂助,帮其出谋划策。廖红尘学究天人,乃是不世出的智囊。江湖上几百年间被公认的智者只有二人,第一个是三百多年前辅佐轩辕怒框定乾坤的野狐老鬼,另一个便是廖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