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阿史那萃干便带着安庆和三兄弟送安禄山上了前往幽州的马车。
一回到家,阿史那萃干就显得焦躁不安,来来去去也不说话,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天,他才逐渐能够稍微平静下来,坐定在正厅的椅子上。三个孩子本来也都伤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陪着他在正厅沉闷着不说话,直到很长时间后,阿史那萃干才开了口:
“庆和,你二叔这一去怕是真的回不来了,他就是个倔脾气,不肯低头,你们将来绝对不能学他,这样的人呐,一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不知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还打算留在营州吗?”
“不,我该回去了,二叔临走之前也嘱咐我把庆宗庆绪一同带到鄯州,投奔我的父亲和三叔。”
“嗯,这样也好,其实你早就该回去了,都是你二叔和我舍不得你走,所以一直不放人。现在你二叔也不在了,你就带着你两个弟弟到陇西去吧,把你两个弟弟照顾好,拿出你一个当哥哥担当来。”
“嗯,萃干叔叔,一定的。以后有时间我也会和庆宗庆绪回来看你的。”
“嗯!”安庆宗和安庆绪也在一边点了点头。
“萃干叔叔,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也三十了,也没多少年了,还是继续在军中干着吧,替你二叔多杀几个敌人,攒些本钱,等再过几年就回来给你们找个婶子,安定下来过几天太平日子,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尽管照顾好你们自己就行。”
“嗯,萃干叔,将来你也要好好安生过地过日子,可千万不能再赌了。”
“我明白,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我对钱财也早也已经看透了,什么富贵荣华,都是一些扯蛋的玩意儿。原本就没什么好争的东西,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嗯,萃干叔。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我二叔走之前留给了我一些钱,不过我们也用不了那么多,还是给些给你吧,你这边用得更打紧些,将来还要娶媳妇养家哩。”
“那又哪里用得上给你们的钱,你二叔走之前也一并给我留了一些银两,嘱咐我安生生活,况且现在我自己每年也能够攒上几个,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这一路上万一遇到什么事,多备些钱财也能应付应付不时之需,哪怕是路上多结交几个朋友,对你们行走在外都是有好处的。”
“那好吧,萃干叔叔,钱我们就先留下了。要是哪天你在营州混不下去了,那就来陇西投奔我爹,他应当是能够安顿你的,毕竟你也在军中呆了这些年,打仗什么的也都在行,到了陇右一样是有用武之地的。”
“嗯,知道了。以后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去陇右看看你们兄弟的。不过我营中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我就先回军营了,你们收拾好东西自己出发就行了,我也不送你们了……”
话没说完,阿史那萃干就慌忙地离开了。其实安庆和心里也清楚,阿史那萃干这是舍不得,不想再面对离别了。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尽早出发吧。”又坐了好一会,安庆和才起身向安庆宗和安庆绪说道。
可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动身。
“哥,我想爹……”安庆绪又哭了,哭得安庆和与安庆宗很是揪心。
“大哥!”安庆宗也忍不住了,“虽然我爹是决意赴死,但是我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不可挽回。家父是怕自己独自苟活玷污了名声,但是如果他能够得到皇上的****和勉励,那可能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我听说当今圣上是一个贤明爱才的人,如果我们能够有办法面圣向陛下禀明一切,那事情保不齐会有转机呢。”
“嗯,无论是不是可行,我觉得都值得一试。不过我们去哪里找皇上呢,时间是不是还能够来得及,我们又如何能够当面见到圣驾呢?”
“那圣上应当就在长安城中;就算我爹被处死,那也应当是在秋后方才处斩;至于如何能够面见皇上,我还没有想到,但是我想到时候总归是能够找到办法的,去试试,总比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要强得多!”
当然,他们所了解的并不都是正确的,因为一来此时玄宗已经驾临东都洛阳,住在洛阳宫中,而非长安;二是如果边将战败丧师,按律是就地处斩的。
但是他们这三位少年却并不知晓,因为有希望,即便再渺茫,也总好过看不到希望。
“那就这样,庆宗、庆绪,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收拾好东西,趁早出发吧。”安庆和也赞成了安庆宗的看法。
三人回到屋里各自收拾起了一些需要携带的东西。
当安庆和在翻箱倒柜时,意外地在小时候衣物的夹层里翻找出了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个手绢,他贴在鼻尖闻了闻,居然还能够嗅到掉落时的芬芳。
这次远行,万一有缘物归原主呢?当初自己没能把手绢还给那个小姑娘,这件事情到今天想来还是有些后悔,让安庆和耿耿于怀。不过他却又隐约感觉自己这次真的还会再遇到她。
于是安庆和攥紧了手绢,而后又缓缓松开,把手绢悉心展平,叠好,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不一会儿,收拾完一些必要的物品后,三兄弟便集合抓紧时间出发了。到了市集上,安庆和特地添置了一辆马车,备足了干粮和水,先向幽州进发。
而此时,安禄山也已经抵达了幽州。在整理了自己的仪表,刮了刮乱糟糟的胡须之后,他平静地走进了幽州大营。
他的出现,一开始也让守门的将士很是疑惑。不过在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他便被第一时间逮捕起来关进了军队的大牢中。
仅仅一天之后,狱中的安禄山便被传唤,受到了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亲自提审。
安禄山被带进了张守珪的军帐。
看着满脸颓然的安禄山,张守珪有些惋惜和怅然。
“禄山啊,我本以为你在此战中已经战死,还准备给你奏功,真没想到你却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将士都血洒疆场,为国尽忠了,你又如何得脱?”
“回禀义父,当时情形危急,我是被我的兄侄给救下了,这才侥幸得脱。”
“哦,你还有个武功出众的侄子,这倒未曾听你说起过。不过既然你已经获救逃脱,那又为什么要返回幽州,要知道你这次犯的可是当死的重罪。”
“回禀义父,这次出征是因为我大意,轻敌冒进,这才致使全军覆没,为诸夷所轻视,助长了敌势,罪不可恕,故而不敢苟求偷生!”
“嗯,也难得你有此心。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有担当、可堪重用的良才;可毕竟这次是你确实大意了,闯下大祸,我也不能够因为私人的情面就轻饶你,那样只会让军中众将和死去的弟兄们感到不满。”
“义父,禄山能够理解。”
“那就好,我还怕你心有怨念,但见你如此深明大义,我就知道当初没有看错你。这次战败丧师,罪责在你,按军律当斩。但我又实在不忍下令处死你。如今圣上正驾临洛阳,我在此修书一封,把你交给圣上发落,能不能度过这番生死之劫,还得看你的造化了。来人,上酒来,禄山,今天咱们爷俩再喝几杯,希望你保重!”
张守珪的亲军不一会就把酒端上了桌,并为二人斟满了酒。安禄山带着拷具颤巍巍接过了酒杯,再三拜谢:
“承蒙义父一直以来的悉心照顾,只怪自己不才,这杯酒,我敬义父!”话毕安禄山便端起酒杯一口把酒闷了下去。
不多时,张守珪召集众将士来到校场,宣布了对安禄山处理的命令,而后一小队将士便上前把安禄山装进了囚车,押赴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