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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19窃符救赵真君子 国士无双信陵君

魏信陵君叫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昭王去世后,安釐王即位,封魏无忌为信陵君。

信陵君的为人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士人无论有无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谦恭有礼地同他们交往,从来不敢因为自己富贵而轻慢士人。因此方圆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相归附于他,招徕食客三千人。当时,诸侯各国因信陵君贤德,宾客众多,连续十几年不敢动兵谋犯魏国。

有一次,信陵君跟魏王正在下棋,不想北边边境传来警报,说“赵国发兵进犯,将进入边境。”魏王立即放下棋子,就要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信陵君劝阻魏王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又接着跟魏王下棋如同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可是魏王惊恐,心思全没放在下棋上。过了一会儿,又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魏王听后大感惊诧,问道:“信陵君是怎么知道的?”信陵君回答说:“我的食客中有个人能深入底里探到赵王的秘密,赵王有什么行动,他就会立即报告我,我因此知道这件事。”从此以后,魏王畏惧信陵君贤能,不敢任用信陵君处理国家大事。

魏国有个隐士叫侯嬴,已经七十岁了,家境贫寒,是大梁城东门的看门人。信陵君听说了这个人,就派人去拜见,并想送给他一份厚礼。但是侯嬴不肯接受,说:“我几十年来修养品德,坚持操守,终究不能因我看门贫困的缘故而接受信陵君的财礼。”信陵君于是就大摆酒席,宴饮宾客。大家来齐坐定之后,信陵君就带着车马以及随从人员,空出车子上的左位,亲自到东城门去迎接侯先生。侯先生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帽,就径直上了车子坐在信陵君空出的尊贵座位,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想借此观察一下信陵君的态度。可是信陵君手握马缰绳更加恭敬。侯先生又对信陵君说:“我有个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场,希望委屈一下车马载我去拜访他。”

信陵君立即驾车前往进入街市,侯先生下车去会见他的朋友朱亥,他斜眯缝着眼看信陵君,故意久久地站在那里,同他的朋友聊天,同时暗暗地观察信陵君。信陵君的面色更加和悦。在这个时候,魏国的将军、宰相、宗室大臣以及高朋贵宾坐满堂上,正等着信陵君举杯开宴。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信陵君手握缰绳替侯先生驾车。信陵君的随从人员都暗自责骂侯先生。侯先生看到信陵君面色始终不变,才告别了朋友上了车。到家后,信陵君领着侯先生坐到上位上,并向全体宾客赞扬地介绍了侯先生,满堂宾客无不惊异。大家酒兴正浓时,信陵君站起来,走到侯先生面前举杯为他祝寿。侯先生趁机对信陵君说:“今天我侯嬴为难信陵君也够劲了。我只是个城东门抱门插关的人,可是信陵君委屈车马,亲自在大庭广众之中迎接我,我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今天信陵君竟屈尊陪我拜访他。可我也想成就信陵君的名声,故意让信陵君车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借拜访朋友来观察信陵君,结果信陵君更加谦恭。街市上的人都以为我是小人,而认为信陵君是个高尚的人能礼贤下士啊。”在这次宴会散了后,侯先生便成了信陵君的贵客。

侯先生对信陵君说:“我所拜访的屠夫朱亥,是个贤能的人,只是人们都不了解他,所以隐没在屠夫中罢了。”信陵君曾多次前往拜见朱亥,朱亥故意不回拜、不答谢,信陵君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却不怪其无礼。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经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接着进兵围攻邯郸。信陵君的姐姐是赵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多次给魏王和信陵君送信来,向魏国请求救兵。魏王派将军晋鄙带领十万之众的部队去救赵国。秦昭王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派使臣告诫魏王说:“我就要攻下赵国了,这只是早晚的事,诸侯中有谁敢救赵国的,拿下赵国后,一定调兵先攻打它。”魏王很害怕,就派人阻止晋鄙不要再进军了,把军队留在邺城扎营驻守,名义上是救赵国,实际上是采取两面倒的策略来观望形势的发展。平原君使臣的车子连续不断地到魏国来,频频告急,责备魏信陵君说:“我赵胜之所以自愿依托魏国跟魏国联姻结亲,就是因为信陵君的道义高尚,能热心帮助别人摆脱危难。如今邯郸危在旦夕,早晚就要投降秦国,可是魏国救兵至今不来,信陵君能帮助别人摆脱危难又表现在哪里!再说信陵君即使不把我赵胜看在眼里,抛弃我让我投降秦国,难道就不可怜你的姐姐吗?”信陵君为这件事忧虑万分,屡次请求魏王赶快出兵,又让宾客辩士们千方百计地劝说魏王。魏王由于害怕秦国,始终不肯听从信陵君的意见。信陵君估计终究不能征得魏王同意出兵了,就决计不能自己活着而让赵国灭亡,于是请来宾客,凑集了战车一百多辆,打算带着宾客赶到战场上去同秦军拼一死命,与赵国人一起死难。

信陵君带着车队走过东门时,去见侯先生,把打算同秦军拼一死命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侯先生。然后向侯先生诀别准备上路,行前侯先生说:“信陵君努力干吧,老臣我不能随行。”信陵君走了几里路,心里不痛快,自语道:“我对待侯先生算是够周到的了,天下无人不晓,如今我将要死难可是侯先生竟没有一言半语来送我,我难道对待他有闪失吗?”于是又赶着车子返回来,想问问侯先生。侯先生一见信陵君便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信陵君会回来的。”又接着说:“信陵君好客爱士,闻名天下。如今有了危难,想不出别的办法却要赶到战场上同秦军拼死命,这就如同把肥肉扔给饥饿的老虎,有什么作用呢?如果这样的话,还用我们这些宾客干什么呢?信陵君待我情深意厚,信陵君前往可是我不送行,因此知道信陵君恼恨我会返回来的。”信陵君连着两次向侯先生拜礼,进而问对策。侯先生就让旁人离开,同信陵君秘密交谈,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经常放在魏王的卧室内,在妻妾中如姬最受宠爱,她出入魏王的卧室很随便,只要尽力是能偷出兵符来的。我还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死,如姬报仇雪恨的心志积蓄了三年之久,从魏王以下的群臣左右都想为如姬报仇,但没能如愿。为此,如姬曾对信陵君哭诉,信陵君派门客斩了那个仇人的头,恭敬地献给如姬。如姬要为信陵君效命而死,是在所不辞的,只是没有行动的机会罢了。信陵君果真一开口请求如姬帮忙,如姬必定答应,那么就能得到虎符而夺了晋鄙的军权,北边可救赵国,西边能抵御秦国,这是春秋五霸的功业啊。”信陵君听从了侯嬴的计策,请求如姬帮忙。如姬果然盗出晋鄙的兵符交给了信陵君。

信陵君拿到了兵符准备上路,侯先生说:“将帅在外作战时,有机断处置的权力,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以有利于国家。信陵君到那里即使两符相合,验明无误,可是晋鄙仍不交给信陵君兵权反而再请示魏王,那么事情就危险了。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跟您一起前往,这个人是个大力士。如果晋鄙听从,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他不听从,可以让朱亥击杀他。”信陵君听了这些话后,便哭了。侯先生见状便问道:“信陵君害怕死呀?为什么哭呢?”信陵君回答说:“晋鄙是魏国勇猛强悍、富有经验的老将,我去他那里恐怕他不会听从命令,必定要杀死他,他是国家的猛将,因此我感觉对不起他,哪里是怕死呢?”于是信陵君去请求朱亥一同前往。朱亥笑着说:“我只是个市场上击刀杀生的屠夫,可是信陵君竟多次登门问候我,我之所以不回拜答谢您,是因为我认为小礼小节没什么用处。如今信陵君有了急难,这就是我为信陵君杀身效命的时候了。”就与信陵君一起上路了。信陵君去向侯先生辞行。侯先生说:“我本应随您一起去,可是老了心有余力不足不能成行。请允许我计算您行程的日期,您到达晋鄙军部的那一天,我面向北刎颈而死,来表达我为信陵君送行的一片忠心。”信陵君于是上路出发。

到了邺城,信陵君拿出兵符假传魏王命令代替晋鄙担任将领。晋鄙合了兵符,验证无误,但还是怀疑这件事,就举着手盯着信陵君说:“如今我统帅着十万之众的大军,驻扎在边境上,这是关系到国家命运的重任,今天你只身一人来代替我,这是怎么回事呢?”正要拒绝接受命令。这时朱亥取出藏在衣袖里的四十斤铁椎,一椎击死了晋鄙,信陵君于是统帅了晋鄙的军队。然后整顿部队,向军中下令说:“父子都在军队里的,父亲回家;兄弟同在军队里的,长兄回家;没有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去奉养双亲。”经过整顿选拔,得到精兵八万人。开跋前线攻击秦军。秦军解围撤离而去,于是邯郸得救,保住了赵国。赵王和平原君到郊界来迎接信陵君。平原君替信陵君背着盛满箭支的囊袋走在前面引路。赵王连着两次拜谢说:“自古以来的贤人没有一个赶上信陵君的。”在这个时候,平原君不敢再拿自己跟别人相比了。信陵君与侯先生诀别之后,在到达邺城军营的那一天,侯先生果然面向北刎颈而死。

魏王恼怒信陵君盗出了他的兵符,假传君令击杀晋鄙,这一点信陵君也是明知的。所以在打退秦军拯救赵国之后,就让部将带着部队返回魏国去,而信陵君自己和他的门客就留在了赵国。赵孝成王感激信陵君假托君命夺取晋鄙军权从而保住了赵国这一义举,就与平原君商量,把五座城邑封赏给信陵君。信陵君听到这个消息后,产生了骄傲自大的情绪,露出了居功自满的神色。门客中有个人劝说信陵君道:“事物有不可以忘记的,也有不可以不忘记的。别人对信陵君有恩德,信陵君不可以忘记;信陵君对别人有恩德,希望信陵君忘掉它。况且假托魏王命令,夺取晋鄙兵权去救赵国,这对赵国来说算是有功劳了,但对魏国来说那就不算忠臣了。信陵君却因此自以为有功,觉得了不起,我私下认为信陵君实在不应该。”信陵君听后,立刻责备自己,好像无地自容一样。赵国召开盛大欢迎宴会,赵王打扫了殿堂台阶,亲自到门口迎接贵客,并执行主人的礼节,领着信陵君走进殿堂的西边台阶。信陵君则侧着身子走一再推辞谦让,并主动从东边的台阶升堂。宴会上,信陵君称说自己有罪,对不起魏国,于赵国也无功劳可言。赵王陪着信陵君饮酒直到傍晚,始终不好意思开口谈封献五座城邑的事,因为信陵君总是在谦让自责。信陵君终于留在了赵国。赵王把鄗邑封赏给信陵君,这时魏王也把信陵邑又奉还给信陵君。信陵君仍留在赵国。

信陵君听说赵国有两个有才有德而没有从政的人,一个是毛公藏身于赌徒中,一个是薛公藏身在酒店里,信陵君很想见见这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躲了起来不肯见信陵君。信陵君打听到他们的藏身地址,就悄悄地步行去同这两个交往,彼此都以相识为乐事,很是高兴。平原君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对他的夫人说:“当初我听说夫人的弟弟魏信陵君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贤人,如今我听说他竟然胡来,跟那伙赌徒、酒店伙计交往,信陵君只是个无知妄为的人罢了。”平原君的夫人把这些话告诉了信陵君。信陵君听后就向夫人告辞准备离开这里,说:“以前我听说平原君贤德,所以背弃魏王而救赵国,满足了平原君的要求。现在才知道平原君与人交往,只是显示富贵的豪放举动罢了,他不是求取贤士人才啊。我从在大梁时,就常常听说这两个人贤能有才,到了赵国,我惟恐不能见到他们。拿我这个人跟他们交往,还怕他们不要我呢,现在平原君竟然把跟他们交往看作是羞辱,平原君这个人不值得结交。”于是就整理行装准备离去。夫人把信陵君的话全都告诉了平原君,平原君听了自感惭愧便去向信陵君脱帽谢罪,坚决地把信陵君挽留下来。平原君门下的宾客们听到这件事,有一半人离开了平原君归附于信陵君,天下的士人也都去投靠信陵君,归附在他的门下。信陵君的为人使平原君的宾客仰慕而尽都到信陵君的门下来。

信陵君留在赵国十年不回魏国。秦国听说信陵君留在赵国,就日夜不停地发兵向东进攻魏国。魏王为此事焦虑万分,就派使臣去请信陵君回国。信陵君仍担心魏王恼怒自己,就告诫门下宾客说:“有敢替魏王使臣通报传达的,处死。”由于宾客们都是背弃魏国来到赵国的,所以没谁敢劝信陵君回魏国。这时,毛公和薛公两人去见信陵君说:“信陵君所以在赵国受到尊重,名扬诸侯,只是因为有魏国的存在啊。现在秦国进攻魏国,魏国危急而信陵君毫不顾念,假使秦国攻破大梁而把您先祖的宗庙夷平,信陵君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话还没说完,信陵君脸色立即变了,嘱咐车夫赶快套车回去救魏国。

魏王见到信陵君,两人不禁相对落泪,魏王把上将军大印授给信陵君,信陵君便正式担任了上将军这个统帅军队的最高职务。

魏安釐王三十年,信陵君派使臣把自己担任上将军职务一事通报给各个诸侯国。诸侯们得知信陵君担任了上将军,都各自调兵遣将救援魏国。信陵君率领五个诸侯国的军队在黄河以南地区把秦军打得大败,使秦将蒙骜败逃。进而乘胜追击直到函谷关,把秦军压在函谷关内,使他们不敢再出关。当时,信陵君的声威震动天下,各诸侯国来的宾客都进献兵法,信陵君把它们合在一起签上自己的名字,所以世上俗称《魏信陵君兵法》。

秦王担忧信陵君将进一步威胁秦国,就使用了万斤黄金到魏行贿,寻找晋鄙原来的那些门客,让他们在魏王面前进谗言说:“信陵君流亡在外十年了,现在担任魏国大将,诸侯国的将领都归他指挥,诸侯们只知道魏国有个魏信陵君,不知道还有个魏王。信陵君也要乘这个时机决定称王。诸侯们害怕信陵君的权势声威,正打算共同出面拥立他为王呢。”秦国又多次实行反间,利用在秦国的魏国间谍,假装不知情地请他们向信陵君祝贺问是否已经立为魏王了。魏王天天听到这些毁谤信陵君的话,不能不信以为真,后来果然派人代替信陵君担任上将军。信陵君自己明知这是又一次因毁谤而被废黜,于是就推托有病不上朝了,他在家里与宾客们通宵达旦地宴饮,痛饮烈性酒,常跟女人厮混,这样日日夜夜寻欢作乐度过了四年,终于因饮酒无度患病死亡,这一年,魏安釐王也去世了。

秦王得到信陵君已死的消息,就派蒙骜进攻魏国,攻占了二十座城邑,开始设立东郡。从此以后,秦国逐渐地像蚕食桑叶一样侵占魏国领土,过了十八年便俘虏了魏王假,屠杀大梁军民,毁掉了这座都城。

魏安嫠王二十年,秦昭王破赵长平军,进兵围邯郸,赵王请救于魏。三晋本为一家,赵魏尤其唇齿相依。但魏王畏秦,令晋鄙将十万大军屯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信陵君数劝魏王不得,乃窃符救赵。目光高远,当机立断,信陵君可谓不世之英雄。

信陵君留赵十年,“秦闻信陵君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安嫠王三十年,信陵君返魏,将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乘胜追击至函谷关,“秦兵不敢出”。在战国后期还能将秦军堵在函谷关内的人舍其何人?赫赫武功,名震天下。以秦之强,于信陵君在世之日,不敢复加兵谋魏,信陵君可谓国士无双!

信陵君亲韩救赵存魏,于三晋及天下其功可谓大矣,可惜功高震主,秦王又以反间计日毁信陵君于魏王。魏王本畏信陵君,遂“使人代信陵君将”。为免杀身之祸,信陵君“谢病不朝”,“饮醇酒,多近妇女”,四年后便“病酒而卒”。实令人扼腕叹惜。

司马迁做四君子传,唯独信陵君传直接以公子相称,不加名讳,可见,在太史公的眼中,只有信陵君一人配称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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