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逸轩今日的衣着是老太太特意准备的,据说老国公年轻时就喜欢这种服色。
不同于先前在国公府中穿戴的雪白长衫,当下的宫逸轩一身天青色襦袍,袖口及衣领有玄黑锦缎包边,金线所绣的走兽纹饰点缀其间,既有饱学之士的风雅气度,又不失将门世家子的英武豪迈。
同样的衣着,冯郯也并非没有穿过,只是如今里子换成了宫逸轩,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少了些许轻浮,多了一些沉稳,竟令园中“熟人”们眼前一亮,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诧异之感。
一进珠翠园,五皇子澹台明只是与宫逸轩随意客套了几句,便告了个罪匆匆离去。不知道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要去园中寻芳猎艳,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做。
只是宫逸轩此时根本无心关注这位两次见面都不怎么靠谱的皇子殿下,甚至对旁边不停与自己说话的澹台莺,都只是随口应付。因为自入园以来,他便感受到一道极富侵略性的气机落在自己身上,起初以为是错觉,但这道气机却始终不曾消失,直到自己特意钻入人群,以其他人作为遮挡,这才忽然消失。
“有人要在这里对付我?”宫逸轩心道,忽然想到所有推演死士都将面临的死劫,他的脸色不自觉的有些发白,依着林徽因所言,这个劫数的到来最慢也就是十余日,世界意志可不允许自己这种“病毒”长期逍遥法外。
又想到自己几乎没什么犹豫便答应参加今年的积香节,现在回忆那时的情景,自己的反应,真如着了魔一般,根本没有多想出府的后果!阴间那些动辄移山倒海的鬼王们,若不修持心灵秘法,恐怕也没法做到这一步,毫无疑问,世界意志在设计他!
宫逸轩的脸色铁青,拳头攥起,他不知道世界意志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只是简单的心灵影响?若是还能更进一步,自己虽然已经将《太虚无形剑》练到了一剑境,恐怕也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冯大哥?”
突然,一只小手在宫逸轩的眼前晃了晃,光影的变化让心情紧张纠结的宫逸轩猛然一惊,看到是澹台莺小萝莉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脸担忧之色,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怎么了?”
澹台莺见宫逸轩的脸色恢复正常,忧虑神情略收,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与冯大哥说话,大哥便有些敷衍,刚刚又突然面色大变,可是身子还不爽利么?”
还不待宫逸轩回答,突然有个声音从左近传来,浮夸张狂,语气却又极端的熟稔。
“公主殿下,您这就是不了解咱们冯兄了。小弟虽多日未见冯兄,却依然听闻冯兄近日在府中清心寡欲,已有多日不近女色。这等寡淡日子,身子哪能爽利的了?”
宫逸轩听得嘴角抽搐,澹台莺的脸色亦有些羞红。两人一同回望来人,只见三个贵公子打扮的人结伴而来,所过之处女子退避、男子俯首,好不威风。
而刚才说话之人,正是为首的红衣公子。看他年龄,比宫逸轩还要小上一两岁,只是他脚步虚浮、气息凌乱、唇色无华,一副纵欲过度的阴郁形象。
另外两人健康状况稍好,却也不是什么善茬,虽是一身宽袖襦袍,但那两对小眼,却不时扫过园中女子的敏感部位,行止毫不避讳,自然也没有气质可言。
宫逸轩脑子一转,回溯了一下冯郯的记忆,便认出了他们三人。
为首的红衣公子便是冯郯的拜把子兄弟,武威侯家的长子彭东来。另外两人则是他们的跟班,镇远伯家的长子刘向和抚远伯家的次子邱奇。一位侯爵两位伯爵,在朝堂上皆属于越国公一派,下面的小辈也自然而然的亲近一些。
此时见宫逸轩的目光看过来,彭东来将手中折扇斜插到衣领中,双手一拱,嬉皮笑脸地就算是见礼了。
刘向和邱奇身份低的多,自然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向宫逸轩弯腰作揖,嘴上还不停说着吉利话儿。
什么预祝冯兄与公主百年好合的轻浮言辞也是顺嘴就来,根本不经过大脑。说得脸嫩地小萝莉羞的无地自容,最后实在受不了两人的言语,上前一人给了一脚,飞也似地逃开了。
彭东来见公主跑开,心中欢喜,回头对两个跟班儿道:“我方才还想着公主当前,如何同冯兄叙话,没想到还是你俩有主意。”
邱奇得意洋洋的打开折扇,一张半**子的工笔扇面展示出来,“早知哥哥想法,小弟自然要效犬马之劳。”
唰!
刘向也展开折扇,扇面上亦是衣着露骨的女子图案,“是极是极,方才就算公主不为言语所动,我等这定制的折扇,也必然能尽全功。”
“哈哈哈哈!”
三个人凑在一块,又是一阵猥琐的狂笑,看得旁边的宫逸轩嘴角抽搐,眼皮直跳。刚刚被世界意志摆了一道的那种忧虑之感,也被这三个活宝的嬉闹戏耍冲淡了许多。
突然,彭东来的胳膊一下跨在了宫逸轩的脖子上,一股浓浓的刺鼻香气立即钻进了宫逸轩的鼻孔,呛得他直皱眉头。
浑身涂满香粉的彭东来却毫无所觉,只见他用眼神示意澹台莺离开的方向道:“冯兄,我早跟你说,这门亲事啊,赶紧让你爹退了!十三公主都多大了?这时候还跟个搓衣板似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有个蛋的意思?我看啊,她长大了也是个麻杆。”
说完,他又指着远处几个身材婀娜的女子道:“看那边,大理寺卿家的几位小姐。你别看她们老爹蔡兴长得跟个棒槌似的,这女儿生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水灵。”
宫逸轩脸色僵硬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推开彭东来的胳膊,嘴上胡乱的附和道:“确实确实啊,兄弟高见,高见!”
铛!铛!铛!
彭东来还要再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却有三声悠长的钟声传来,回音空灵平和,让先前还乱糟糟的园子瞬间安静下来。
“嘁,”彭东来啐了一口,闷声道,“路上耽误了太久,没想到午宴要开了。”
宫逸轩也有些恍然,看看天色,确实接近正午。自己虽然一早出门,但古时马车毕竟比不过汽车,加之金陵城中拥堵,算是最后一批到珠翠园的受邀者之一了。
午宴摆在珠翠园的正中心,桌椅都是临时准备,全部摆在青石板铺就的场地之中,四角有亭台环绕,一面邻水,三面花海。遮阳的棚子早已搭起,有小厮引着客人分别就坐,场面虽然鼎沸,却井然有序。近二百位男男女女在此处便被分开,中间有一道长长屏风隔开,朦朦胧胧却又凭增了几分诗意。
而上首靠近内湖的九张桌子却是男女混坐,此时早已满人,唯余下一个空位,澹台莺正在那里向宫逸轩招手,示意他坐到这边来。
与彭东来三人告了个罪,在他们揶揄的目光中,宫逸轩还是硬着头皮,顶着全场的瞩目走了过去。
只是突然,宫逸轩身子一震,脚步轻缓。入园时的那股气机,再度与自己牵连起来!富有敌意,冷肃萧杀!
有了先前的经历,这一次宫逸轩并没有惊慌,只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扫视周边,脚下不停,转眼间便来到空位旁,与同桌的澹台明打过招呼,又向其他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女点头致意,随后便安坐于澹台莺身旁。
“刚才那三个人,都不是好人,你别跟他们来往好不好。”小萝莉澹台莺在桌下轻轻扯了扯宫逸轩的衣袖,弱弱地说。
“公主殿下,你这位未来的驸马爷,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小萝莉的话音刚落,同桌一位身着雪白墨梅服的士子突然插口,那双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落在宫逸轩脸上,鄙视讥讽的神态展露无疑。
宫逸轩此时哪有心情理会此人,那种如芒在背的气机锁定几乎让他寒毛倒竖,全副心神都用在了搜索周遭可疑人物之上。
澹台莺本来要还嘴,却被另一侧的澹台明拉住。小萝莉素来敬畏自己哥哥,只得委屈的撅起小嘴,恶狠狠地瞪着那士子。同桌的其他人亦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这种诡异的气氛,引得邻桌频频侧目,偶有议论声传来,却也多是对墨梅服士子的支持声。
“荆榜眼向那纨绔发难了!”
“昨日荆学兄在畅春楼酒后放言,说是今日要狠狠羞辱这位小公爷,为我等会考士子讨一个公道。小生本以为他是酒后大言,没想到今日真的做到了!”
“榜眼公如此作为,若是恶了国公府,恐有后患。”
“哼!勋贵而已,这治国平天下,还得靠我等饱学之士,吾皇圣明烛照,必当为我等天子门生主持公道。”
“像这等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恶徒,竟然也能入得珠翠园,我看以后这积香节之会,不来也罢。”
“学兄可是要罢宴?”
“哪能,今年还得看完了好戏再说。若是某些人仗着权势滔天,敢伤了榜眼公,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溅他一脸热血。”
“学兄好气魄!算小弟一个!”
议论之人虽没有刻意大声说话,却也没有压低声音。一瞬间,事情的始末便传遍了会场。近两百名年轻男女的目光全部汇聚到宫逸轩这桌,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怎么?冯大公子无话可说了?”荆榜眼见宫逸轩双目游移,一声不吭,周围人等亦不阻拦,心中胆气更足。
再加上周围与会士子的声援,他最后的一点疑虑也被抛在了脑后,此时心中只剩下“名利”二字。若是自己能够当面羞辱这位京城“第一纨绔”,之后消息传开,他荆云的“文名”必然传遍朝野,自己在清流派系之中也将受到重视,继而官运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