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他的晚自习，李力纶很早就下班了。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后，准备开始做饭。一进门，他先将包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见客厅没有人，他猜测妻子没准又躺在了床上看动漫。
正当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开了。姚锦妍站在了书房的门口朝李力纶说道：“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怎么了？”将袖子拉得高高的李力纶正准备系上围裙进厨房，他看着姚锦妍慢慢走了过去。走近的时候他才发现姚锦妍脸蛋上有明显的泪痕。
姚锦妍拉着他进到了书房，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你今天出去过吗？怎么脱下了睡衣，换上了衣服？”
“还没有出去，准备要出去了。”姚锦妍坐到了书房的窗台上面。她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小西裤，俨然像是个要去办公的女人。
李力纶靠着墙站在了门边，习惯性地将手揣在了牛仔裤的两个裤包里面，说：“你要出门？可是我要做饭了，你今天又怎么了？”两个人分别在书房的两边。他们中间隔着一张长桌子。桌子一般是给周末来李力纶家补课的学生准备的。桌上七零八落地堆满了各种卷子、草稿和资料书。
姚锦妍左面、李力纶右面的整堵墙都被设计为了一个长而大的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另一面墙上则是一张宽大的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在姚锦妍坐着的窗台上，则放了几盆小花。而在她左面是放着已经堆得高高的旧报纸和旧杂志。她刚好可以将手撑在上面。
她将左手撑在了旧报纸堆上，并撑住了她的头。而她的头朝左面侧去，她正看着书柜里面放着的书籍。
窗帘半拉着。窗子右面的窗帘放了下来、左面的窗帘是卷好了的。姚锦妍恰恰坐在了没有窗帘遮住的一面。在她的身后是透明的玻璃。玻璃之外便是她们公寓的外面了。透过窗框可以看见，位于姚锦妍左后面的，又是一幢楼房，楼房上面是无数个由远景视角造成的狭小窗框，看起来像是延伸到书房窗框外面的无数个影子。而姚锦妍背对的后面是一片空白的天空。
在这密闭的书房里面，两人保持了沉默好一会儿。李力纶站在门边，等待着姚锦妍开口说话。他猜想姚锦妍一定是又出现什么状况了。姚锦妍靠在报纸上，环顾着四周，不停地转动着脖子。即使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依然有种明显的烦躁不安。当她低下了头之后，她的泪水又落了下来。但是她立即擦了擦眼睛，看向了李力纶，张开了嘴叹了口气。李力纶以为她要开口说话了，但姚锦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姚锦妍看着，对着自己站立的李力纶。中分头下是一对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她自己的眼睛对视着。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和一条牛仔裤。在姚锦妍的印象中，李力纶很爱穿牛仔裤，总是这身随意的打扮。
“你到底又怎么了？”李力纶看着姚锦妍又开始落泪，他最终还是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姚锦妍咬了咬下嘴唇，站了起来，说：“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
“离开我？你要去哪儿？”
“请你不要做出这幅不相信我的样子，我，我是说真的。”姚锦妍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擦去了泪水，然而眼框中又流了出来。她一直直视着李力纶，不停地擦着眼泪。
李力纶看着她，不再开口，仿佛正在发愣。他看着女人，微张着嘴巴。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姚锦妍又坐了下来，说道：“我觉得那个我，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许，一开始我们在一起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说到这里，女人又焦躁地站了起来，她理了理裤子，不知道垂落在两腿之外的双手应该放在哪儿，反而不停地搓着手。接着她继续说：“我能感觉到我很不真诚。我，”她又停顿下来了。随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摆放自己的姿态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向后看了看。望着后面的窗户，她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将头转了回来，眼眶中泪如雨下，看着一直看着她的李力纶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说：“我想，我的想法不能代表那个28岁的我，但是我的离开就是为了现在的我，也是为了那个28岁的我。我真的觉得你，和那个我，我们之间也并不快乐，我一点也不快乐，我感觉我其实，很，就是很，并不幸福。”她耸了耸肩，她感觉到了自己语言的不连贯性以及表述的吃力，她似乎已经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是使得她最难过的。但她咬了咬牙又说：“更不用提现在的我了，我想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了。太，实在是太，无聊了！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真正的你？你要怎么觉得什么样才是真实的？”
听到男人快速地追问，女人垂下了眼睛。她现在这副模样，就像是一个语言能力遇到了障碍的人，除了落泪也只会紧咬嘴唇了。而男人一直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一个劲儿地晃动着身体，转动着她的脑袋，不停朝周围张望着，仿佛是从四周搜寻自己想要的答案。接着她又坐了下来，说：“我反正就是要离开这。也许28岁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你。和你结婚的原因也并不是那么单纯。我只是发现了，其实那个28岁的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那种人。但我想说，也许现在，我的生活里，确实没有那么多令人高兴的事，但是如果我其实不喜欢你，还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一切？”
女人看向了男人，咽了口气，又说：“我原以为你和28岁的我，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夫妻，我们深爱着彼此。但，我现在发现其实不是那样。所以，我，我不想再骗你，骗我自己！我就是要离开这里。我觉得这样太累了，这样太烦了，太。如果说那个28岁的我不愿离开，或许因为这是她苦苦等待的结局。但是我不想再替那个虚伪的我骗你！我并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一起呢？况且现在的我根本就不会对你产生那种感情。而且你不，你不能强迫我，在我心里面，你就是一个数学老师，一个，比我要大得多的男人。”说罢，姚锦妍咬着下嘴唇，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委屈。
李力纶走了过来，看着这张满脸泪水的脸蛋，平静地说道：“这真是个讽刺。那天我们吵了架，然后你一气之下就先走了。接着你就出事了。”李力纶坐在了姚锦妍的旁边，叹了口气继续说：“有些时候，我在想，当初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会发展的那么迅速？但这些弄不懂，而又奇奇怪怪的东西却使得生活不只无趣和现实。”李力纶看向了右面墙上的白板，又说：“你现在的言辞，让我想到了你住院的时候，我当时看着巴金的一本书，所带有的心情了。那个时候的心情早已不是我大学时候读那本书的心情了。大学时候，读这本书，我会觉得那个离开病重丈夫的妻子无情无义，过于现实；但现在再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书中一切的人物都不再进行一方面的评价。反而这让我觉得他们却如此真实。就像我生活中所遇到过的人一样。”
李力纶站了起来，走到长桌前翻了翻桌上的书，背对着姚锦妍，垂下了双眼说：“你要离开，你痛苦，那就走吧。我不能强留你。我爱你，不假。现在的你对我没有感情，你要离开我，的确可能。我不想说感情的事是否有对错，这些毫无意义。你离开我，我确实很气很伤心。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和28岁的你不同。我想说的是，时间会证明一切；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减淡一切。”
李力纶没有回头，他走出了书房。
姚锦妍看着那个失落而气愤的背影，停止了哭泣。
第二天下午，李力纶便送姚锦妍去了萧山机场。途中，两人没有一句对话，李力纶不再想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随后，李力纶坐在车上，抽着烟，看着那架飞往CD的飞机起飞了才离开。
坐在那架飞机上面的姚锦妍，安安静静地在桌位上，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窗外。她有些茫然无措，有些莫名其妙。她没想到李力纶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她了，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居然毫无牵挂。这一点毫不像男人平时对自己的态度。但是她不再多想，现在的她只是觉得这么快，自己就要回CD了，回到那个自己熟悉的环境，回到那个有着自己唯一铭记的地方。她笑了，却又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