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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接下来的几天,王峰不断练习着瞬移阵法的摆设,渐渐从开始的十几息时间,减少到三息、两息。

对于逃命来说,两息时间已经足够了。往往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呼吸已经过去,自己已经逃出生天,身在他处了。当然,这对于战场的战士来讲,是远远不行的。在战斗之中,危机往往是千钧一发,瞬息万变,两息之内,足够让一个人死去十几次了。

所以,此阵法的把握时间非常重要,首先使用阵法之人,要有一颗洞察先机的心,冷静应对的脑,敏捷准确的手。在危险即将来临的时候,才能迅速完成从地形的勘察、摆设到启动,从而取得成功逃走的机会。

练习归练习,可是没有实际应用过一次,王峰内心一直很忐忑。而且对于伯父为何执意要现在教自己这个阵法,这个阵法到底何时使用,他都一无所知。每次当他向伯父询问的时候,伯父总是笑一笑,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口说声: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看到伯父胸有成竹的样子,王峰也不再多做他想,从他记事起,几乎就跟着伯父四处奔波,对于伯父的话,他都是言听计从,更多的是一种亲情般的依赖。

当然,自从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后,这世间除了伯父,再也没有让他可以信任的亲人了,虽说两人之间没有至亲血缘,但多年的相依为命,在孩子的心中对伯父的感情甚至早已胜过了没有多少印象的父母。

闲暇之余,孙逊夜观天象,以北斗七星为参照,太阴定点,山洞作为阵法的中心,逐渐推衍至三天之后,然后再来一次,确认无误后,这才起身后在山洞尽头用几块玉石佩饰摆设出一个用来接纳的阵法,这个阵法的阵眼不需要过多的仙灵之气,有山洞内残存的那一点就足够了。摆好阵法之后,他轻轻将王峰唤过来,指着接纳之阵按照摆设的顺序方位详细给少年讲解一番,最后老人郑重告诉王峰,只要记住这个阵法的星位,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以此阵做蓝图布置瞬移阵法,只要仙灵之气没有问题,那么都能瞬间回到这里的这个山洞。

看着王峰认真研究着阵法,老人又动手做了一些面饼吃食,甚至把家中留着过冬的腊肉全部煮熟,一并搬到洞内。打成一个包裹,放在靠洞口的石壁之下,这是为将来亡命天涯做的准备。

秋月初一,秦王祭山封禅之日。

天刚蒙蒙亮,整个泰山已经热闹起来,四乡八社的人们拖家带口都向山脚汇集而去,秦王命下,必须到场,否则可是连带乡邻九族大罪,不愿去也得去,由不得自己。

此时通往上山的阶梯下,早已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人群的四周,则是站立着一排盔明甲亮的秦军将士,每个人均手持长戟,纹丝不动。

眼看时间已近卯时,一个将官快步走上最高的一块岩石,扯着公鸭嗓高声喊道:

“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下面我念名字,念到名字的请向前一步,没念到名字的,就呆在原地不要乱动,不要大声喧哗,违令者斩!”

此人正是赵甲,看到熟人出现,人群中的孙逊面色微变,一把将王峰拉在身后,不露声色的向后退去,谁知赵甲眼毒的很,一眼便看到了孙逊,遥遥指着孙逊喊道:

“你,还有那个孩子,你们都站到前面来,躲什么躲?你们早已是国师大人的贵宾了,你以为躲就躲得过去吗?”

说完,他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了起来,被点到的皆是泰山周围的乡绅士儒,当地名流,不多会,已经点出了七八十人。随后包括孙逊王峰在内的这些人,被一队士兵押送着,沿着陡峭的山道,向山巅玉皇顶而去。

玉皇顶上,祭奠用具早已摆放妥当,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六件玉制礼器呈月牙形分散排开,分别被置于六个用丝楠木镂空制成的器桌之上。中间三张偌大的长条供桌一字排列,之上端端正正的摆着牛羊猪三牲祭品,祭品头颅被红布系住,在凛冽的山风吹动下,猎猎飞舞,一口偌大的铜鼎立于桌前正中的空地之上。

泰山封禅由来已久,自古炎黄二帝都曾来此,举行过泰山封禅大典,而后也有多位刚刚登基的帝王诸侯来此祭拜,只有经过了泰山封禅这一过场,得到了君命天授,也就是上天的允许,这个皇帝才算是正统合法的,否则这个皇帝便不会被民众接受,也容易发生以君命天未授之名,爆发各地的勤王起义。

当然,这也是每个刚刚登上皇位的帝王所最担心的事情。所以,登临泰山,祭山封禅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或者说是愚民的一个手段,这也是为何嬴政刚刚完成统一,各地战火还没彻底平息,便抛下千头万绪的国事不去理会,急不可耐的先来到泰山的原因。

封禅仪式极其繁琐,但因为时间匆忙,大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所以,一切程序都简化不少,但是说到底也就是两点,第一是登上玉皇顶,祭拜泰山之神,然后在山下宗庙内完成封禅之礼。

第一步祭拜山神,天色刚刚放亮,玉皇顶山顶四周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大秦军士所站满,除了登山通道处,其他地方可谓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用警觉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悬崖,防止有刺客飞贼忽然偷袭,而山顶观内,秦王和国师徐福早已提前一晚到来,焚香斋戒,静等祭奠时间的开始了。

接近玉皇顶的时候,所有乡绅儒士都被搜身检查,确认身上没有藏有任何利器、暗器之后,才被一个个被领到山顶空地之上,当然孙逊和王峰也不例外,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幸好玉器饰物到了此时不再属于国之重器,从早先的王公贵族中流向了普通百姓,喜爱玉石也逐渐流行起来。

所以军士看到二人身上有几块玉器石头,稍稍一愣,便挥手放行,毕竟漫山遍野都是石头,也没人傻到用玉石来当暗器偷袭吧。

来到山顶还未站稳,王峰便惊喜的发现胸前玉佩竟然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这说明山顶之上仙灵之气充沛之极。王峰不由心内大喜,扯动红绳正要掏出玉佩,却被孙逊一把拉住。

看到伯父严厉的眼神,少年脸上疑惑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孙逊轻声说道:

“青冥,你不要乱动。看到那六块玉石了没有,这都是皇家祭奠的礼器,分别叫做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虽然叫做礼器,却都是珍贵异常的仙灵之石。这几块仙灵之石呈月牙形摆开,分明就是一个简单的风挡阵法,此阵暂缺火位,所以还没开启。等会开山大祭一旦开始,那燃烧的香烛便是触发此阵的火眼,而阵眼则是那铜鼎。到时候,只要香火扔入铜鼎,此阵算是开启。即使是再大的山风也会被阻挡在外,不会吹到山顶一丝一毫,不明就里的人们就会以为祭奠之下,山神显灵,其实这只是朝廷愚弄众民的手段而已。”

说到这里,孙逊突然抬头,脸色骤变,心中暗叫:不好。

离二人最近的祭器是红色的赤璋,此刻石头竟然正在微微颤动,而其内的仙灵之气如烟雾般正在飞速的向王峰的玉佩集来,虽然紫色的光束常人难以发觉,但孙逊却是看到一清二楚,转眼之间,那赤璋中残存的仙灵之气就被吸收了个七七八八。再过片刻,灵气殆尽,就会变作一块废石了。

孙逊明白,一旦祭山开始,礼器不灵,定会有通晓阵法之人前来检查,这些人可不是凡夫俗子,一眼便能发现其中端倪所在,到时候不但自己和王峰会暴露身份,而王峰的玉佩也将不保。祖师爷传下的宝贝也会成为秦王的收藏之物。

在玉佩问题上,大秦嬴家可是劣迹斑斑,名声不佳,因为抢夺和氏璧的故事早已被传的家喻户晓,老幼皆知了。

顷刻间,孙逊脑海电闪雷鸣,时间紧急,已经不容他多做他想,三十六计走为上,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决断。

打定主意后,孙逊双手一托王峰,硬是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快速向人群外冲去。口中同时冲王峰大喊着:

“摆阵!”

与此同时,发现异常的周围秦军武士也齐齐向一老一少围拢过来,有人惊呼:

“刺客,快抓刺客!”

堪堪冲到人群之外,孙逊双臂一起用力,将王峰向空地之内扔去。不等落地,翻滚中的王峰双手连连挥舞,两块镶有妖丹的仙灵玉石已经落在地下,随即他一个鹞子翻身,脚踩星位,手法快如闪电,不到一息时间,瞬移阵法已经布好,此时只需他拿出胸前的玉佩,左跨一步,切入阵眼之上,此阵就算成功开启,到时候即便神仙降临也无法挡住他逃走的步伐。

可是,他的伯父还在阵外,他能自己只身逃走吗?伯父未到,他是绝对不能启动阵法的,而那十几个士兵是挡不住武力超群的伯父的,这一点王峰非常自信。

“伯父,快点进来。”王峰兴奋的大叫,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青冥,你先走,快!别管我,这个阵法是不能带走两个人的,你快走。”

孙逊此刻脸色青白,猛然间他忽然悟到了一件事情,他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出他若不走,自己这个侄儿是断然不会孤身逃走的。一时之间,孙逊急的双眼发红,站在当地,手指着少年,急切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伯父,你快点进来啊,伯......”

王峰左手持着玉佩,右手急速挥舞着,急的直跺脚。在他看来,只要伯父一脚踏入阵内,他就启动瞬移阵法的阵眼,然后爷俩就会平安的出现在后石坞的山洞之内,然后拿起准备好的行李,一直向东,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去。

山风呼啸,他并没有听清刚才孙逊喊的是什么,见到老者原地不动,王峰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而刚才举起王峰的时候,孙逊的发巾散开了,此时老人一头灰白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着,正与少年四目对视,两人都是焦急万分,此时一名禁卫已然来到孙逊身后,跑动见已将手中所持的宽刃大刀高高举起,斜斜的对着孙逊当头砍下。

在王峰眼里,伯父不会有任何闪失的,毕竟伯父在十七年年前,就将阴符七术练到了第六层,对付几个来袭的军士简直易如反掌。

不但王峰心内是这样想的,而事实也是如此,可是,任何事情都会出意外,而对于孙逊来说,他的意外是太看重王峰了,关心则乱,此时此刻在他眼中除了王峰还是王峰,让王峰安然离开在他心里要远远比脚下的泰山更重。相对来说,他自己的安危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此时,刀已落下,一股热血从老者的颈中喷洒而出,头颅被刀锋高高带起,在空中翻滚着,翻滚着,银白的长发四处飞扬。

王峰猛然长大嘴巴,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伯父的头颅在空中转动,转动,而后慢慢的落下,在地上滚动着,一直滚到放置三牲的长条桌下,这才停了下来,苍白的长发已经被鲜血染红,头颅上的眼镜还是瞪的滚圆,仿佛还在紧紧盯着前方,少年的安危让他死不瞑目。

一群士兵各自手持兵刃围拢上来,他们踢开脚下少年刚刚摆好的玉石,望着目光已经呆滞的王峰,互相对视一眼,并没说话,其中有一个头上缠着白布的士兵,此人就是前几日被王峰一刀削掉一只耳朵之人,看到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蹑手蹑脚的迈步向前,在王峰身后站住,慢慢举起手中的配刀,只要一刀下去,他的耻辱从此就会划上句话,想到这里,他的嘴上已是露出了一丝狞笑。

“住手!全部都给我住手!谁让尔等在此杀人了?破坏了祭山大典,尔等全部接受车裂之刑吧。哼!”

说话间,一个身着华服锦衣中年之人急急从不远处玉皇观大门奔出,离着三十米就开始喊话,字字铿锵有力,整个山顶几乎人人清晰可闻,显然此人用了一种内功心法,将说的话自丹田发出的,那人很快走近人群,看到孙逊已经身首两处,不由得顿足捶胸起来。

猛然间,他双膝跪地,双手抬起,仰首高呼:“完了,完了,全完了,祭奠大礼,人血飞溅,此为大凶之兆。吾皇啊,本以为你顺利一统六国,此次泰山封禅,以后天下便共享太平。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不遂愿,我辈又能如何啊。”

在他身后,一干军士却是跪了一地,人人大气不敢多喘一下,头上都是汗如雨下。

“国师,我等知道错了,还请国师法外开恩,饶恕我等死罪。”一名军士跪爬几步,不停的磕头,其余军士见状,一起跟着磕起头来,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头上渗出了鲜血,每个人都兀自不知。

被众军士称作国师之人,正是秦国第一方士,徐福。

此时徐福并不理会身后的众军士,他慢慢站起身子,一边叹气,一边观察地上的玉石,眼神中露出了诧异之色。

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呆呆站立的少年,还有少年手中的阴阳玉佩。徐福身子猛地一震,举手飞快擦了擦眼睛,嘴中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恩,恩师......”

说完,他紧跑几步,抓住王峰的双手,仔细查看着玉佩,脸上显现出狂喜之色。

“小兄弟,快告诉我,这个玉佩你从哪里得来的?你认识这玉佩原来的主人吗?”

王峰仍旧呆呆立着,眼睛木木的盯着前方,对于徐福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

此时,在少年的心中,天,已经塌了。多年的亲情,在刚刚的一瞬间已经化为了乌有,那个慈祥的伯父再也回不来了,多年的生死相依,也已经灰飞烟灭了。

头,仍旧在半空飞舞,在半空旋转,少年的魂魄已经跟着伯父而去,他的生命也彷佛在那一刻永远定格。

“喂,小兄弟,你是哑巴吗?我在问你话,这块玉佩是你的吗?喂,你说话啊。”

徐福仍旧不死心,继续对着少年聒噪。

良久,少年收回目光,漠然的看了徐福一眼。一把扯断玉佩的红线,扔向徐福。

“现在,它是你的了!”

说完,他一步一步走到三牲桌下,慢慢俯身,双手小心的捧起了孙逊的头颅,紧紧的抱在胸前。

转过身子,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怨无恨,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他用目光轻轻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彷如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在巡视他的士兵,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都身不由己的一个激灵,就连徐福也不例外,那是一种深彻入骨的寒意。

当然,所有人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让他们内心不安恐惧的眼神,竟然是出自一个面色稍显瘦弱,一脸呆滞木讷的七岁少年。

“伯父,侄儿带你回家。”少年低声自语着,步履蹒跚的向山下移去,中间的人群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目送着少年的背影。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之下,徐福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快,快去,把那少年留住。万万不可伤了他,快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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