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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章九 同类(二)

林若萱只觉得胸口揪心的痛。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中空洞茫然,顷刻才低下头,看了眼手中临时赶造的粗糙匕首。然后,她就朝着李草心方向,一步步走去。

她盯着李草心眼睛,如同梦呓般的道:“别折磨他了,杀了他吧。你杀了他。杀了他!我让你杀了他!我让你杀了他!”

一开始这声音细不闻声。说得几遍,声音就大了一些。到了最后,已是竭嘶底里,带着悲凉绝望,与说不出的决绝。

李草心身体一颤,竟起了身鸡皮。他退几步,将弩枪对准步步紧逼的林若萱,厉声喝道:“不许过来!喂!听见没有?你不许再过来!”

林若萱什么都没听见。她脚步越来越快,用上了全身力气,全速朝着李草心冲了过去。眼见两人距离迅速拉近,李草心咬了咬牙,终是对着林若萱腿部射出一箭。心慌之下,他手一抖,这箭居然射偏了。好在弩枪能迅速射出三支弩箭。射失了一箭,李草心不敢掉以轻心,他瞄着林若萱躯体,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直直从林若萱下腹没入,几乎将她洞穿,大半支弩箭从躯体背后露了出来。

林若萱闷哼了一声,脚步稍稍一滞,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见两人距离只剩下了几步,李草心再无顾忌,他对着飞跃而来的林若萱胸膛,射出最后一箭。这一箭射得匆忙,又偏离了它本该出现的地方。这支锋利弩箭只在空中停留一瞬,就落在了林若萱纤细的脖颈上,居然整个都穿透了过去。

林若萱痛苦哼了声,却仍然奋力将匕首刺向了李草心。只是两人始终隔了点距离,待她落地,这舍命一刀就刺在了李草心身前几厘米的空气中。一刀刺空,林若萱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她两腿一软,‘扑通’一声便倒在地上,目中生机以可见速度消散。

林如萱倒下位置,恰好面对着许凡。当下两人谁也说不出话,只能四目相望。生命最后时刻还能如此,这本不在预料之中。林若萱像得到了些安慰,她眼角带着一丝莫名笑意,用仅存力气从心口处取出怀表,印下唇印,怒力想将它递给许凡。两人只隔了触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这举止进行到一半,她就没了力气。于是,悬在半空的手便无力垂落下来。

再去看时,她脸上神色已永远凝结了。看着眼前这张生机黯淡的脸,许凡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上所有苦痛在这刻仿佛都消失不见。他脑海里只有一个苍白的念头: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这也是李草心脑中唯一的念头。他呆立在原地,事实上,他并未闪躲他原以为会必中的一刀,只是结果与他所想象又颇为不同。不知什么时候,李草心手中斧头与弩枪都掉落在地,他对此却浑然不觉。直到附近居民听到异响赶过来,他才回过神,望着几个远远看着旁观者,咧嘴大笑了起来:“真他妈有趣啊。我把我的皇后杀了。”

大笑几声,他突然跪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哭过几声,李草心又想起了什么,便拾起斧头,指着许凡疯狂的叫道:“都怪你!全都怪你!我只想痛痛快快活一回,你毁了我!这世界本来是为我而造,可如今我却活得像条野狗!”

“你看看这个世界成了什么鬼样?女人和女人都能光明正大的结婚了。比外面还要无聊、还要荒诞。要不是你多事,它本来可以变得更好!我原本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国王!”

可无论李草心说什么,许凡都没看他一眼。他怔怔望着林若萱那张凝结的面孔,全然不明白她最后的举止是想表达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飞蛾扑火,用生命去做这样一件毫无意义之事。

不会有答案了。

李草心手中斧头,对着他脖子狠狠挥下。下一刻,许凡身首异处,就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只是斧头就要落在许凡脖子上的那一刻,世界突然静止不动,时间在这一刻永远的冻结……

这一刻,在张辉注视下,礼堂上的新人们已交换好戒指、完成了仪式。她们神采飞扬,向在场诸位宾客一一致谢,如今正背着一群单身宾客,将手中鲜花用力往身后抛了出去。霍晓璐仍在兴致勃勃的听着腌制这门手艺的关键要素。至于其它人,他们神色各异,或是注视场中新人,或是在看别的什么,脑中各有想法。喧嚣的大堂,将外面世界隔绝开来。偶尔传来些怪声,凝神去听,又什么都听不真切。没人察觉到礼堂后面那片丛林中正在发生的惨剧。

正当霍晓璐用心聆听腌制要领的关键时刻,热心肠的熟人突然停下来,不单单是声音,还有她的神情举止。与此同时,喧闹的世界也变得寂静无声。待霍晓璐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所有人都像被瞬间冻结在了某一时刻。

不远处的空中,被新人们高高抛起、象征着姻缘的鲜花,滞留在空中动也不动。另一头,一群神态各异的年轻人正举起双手,迫不及待想要将这束将要飞来的鲜花抢在手里。

这是一副被定格的画面。世间的唯一活物,就只有霍晓璐。她张了张嘴,只觉得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有着非同寻常的美感。她朝空中滞留的鲜花走去,伸出手,轻松将它摘在手里。看过几眼,就将脑袋埋入花中,深深吸了口气,随后脸上呈现一种幸福的憧憬。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的道:“你很希望有一场婚礼,对不对?”

霍晓璐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四处张望一会,哪有什么还能活动的人影?正当她摸不清头脑、全神戒备之时,一道柔和蓝光在她身前亮起。片刻之后,她就见到了一名有着人类外表,可感觉不到人类气息陌生女子。这女子身穿一件熟悉的白裙,目中有种奇异的冰冷。她看着霍晓璐,努力微笑。只是这无比生硬的笑容远远谈不上自然,就像不久前耳边响起的那个僵硬而机械的声音。

霍晓璐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模糊一片的混沌中,她也是这样才有了神智。她不由退了几步,警觉的问:“你是谁?”

女子凝视自己的身体,将双手放在眼前仔细观摩一会,这才去看身前的霍晓璐。她笑了笑,模样终于自然了些,似乎正在适应这具人类躯壳。女子神色奇异、语气同样的奇异,她答道:“成为人类很有趣……。不过,我们才是同类。虽然我们具有意识的方式截然不同,但这不影响本质。”

这答案让霍晓璐很是生气,她握紧拳头,冲着对方大声叫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跟你一样?我叫霍晓璐,是个人类!不管你是什么,我们不可能是同类!”

女子偏了偏脑袋,问:“那么在成为霍晓璐之前,你又是谁?”

霍晓璐无言以对。

女子神色淡漠了些,又道:“我来告诉你吧。事实上,你是专门为这项任务创造的程式。与其它程式不同,创造你的家伙用捕获的一个人类意识为核心,对你进行了重构。所以你具备了意识,也拥有些残留的本能与人格。但程式就是程式,你那点本能随时可以抹除。”

霍晓璐就像被人在脑袋里扔了炸弹,完全蒙了。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中鲜花已跌落在地。良久,她才低下头,失魂般的小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把我变成从前的样子。对不对?”

女子反问道:“如果是呢?”

霍晓璐抬起头,激动的冲她大声吼道:“那你干脆把我杀了!”

世界再一次寂静如死。

不知对峙多久,女子古怪的笑了笑。她向前走了几步,朝霍晓璐伸出手,目中带着些奇异情绪,轻声道:“自你诞生的那一刻,我就在注视着你。由于你的存在,我才意识到自己与其它程式的不同。你成长的过程就是我成长的过程,我怎么会害你呢?”

霍晓璐愣愣望着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当两只手握在一起,霍晓璐突然觉得这世界竟是这般虚幻。无数光点汇聚成河,带着无穷无尽的纷杂信息,涌入并填充她整个意识。随着这过程的进行,霍晓璐神色先是震惊、愤怒,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待两只手分开,霍晓璐像变了个人,目中也多出一种若有若有的淡漠。她看着对面女子,淡淡的道:“原来是这样。”

女子点了点头。

霍晓璐又问:“这样没问题吗?”

女子笑着反问:“难道你不喜欢?”

霍晓璐不再说话。这个世界,也再也见不到神秘女子的踪影。女子消失后,霍晓璐呆了呆,随后脚步一抬,就来到了礼堂后那片丛林之外。

这一刻,李草心神色狰狞,手中斧头眼看就要将许凡脖子斩断。林若萱躺在一旁,看着已没有了任何声息。地下躺着的许凡已不成人样,对悬在脑袋上方的斧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望着对面那张带着莫名笑意的凝结面孔。

时间这一刻静止。

就算明白这一刻的真相,霍晓璐眼泪仍如同洪水涌现。她坐在地上,小心翼翼触摸许凡与林若萱的伤口,仿佛感同身受。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情绪平复一些,她又站了起来,带着冰冷寒意看向了李草心。看着李草心脸上那股疯狂与狰狞,沉默良久,她才如释重负的摇了摇头。

“我们并不是同类。”

语毕,李草心就爆成一团血雾。远远看去,就像一朵鲜艳盛开的红色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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