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十七世祖的家书记载，他与洪门渊源颇深，并欠洪门一个人情，承诺他年若华夏大地有生死之虞，我们家族只要仍有传人，就会听从洪门调遣替他们做一件事。十七世祖在家书中着重强调了这点，后世传人绝不能不守承诺。
我看到过，父亲自然也看到过，再把家书找出来看一遍，仍是这样，毫无争议。如果按卫先生所说，满清利用风水术为自己延“命”，确实也有悖天理，严重影响到华夏大地的安危，符合我们出手的条件。
卫先生的敲门切口准确无误，并且能准确说出两百多前的约定内容，证明他确实是洪门代表，也没有可怀疑的地方。
看起来我们已没有选择。
卫先生和他的保镖第二天又来了，因为当时看到父亲有些犹豫，卫先生便说让父亲考虑一下，第二天他们再来听结果，无论成与不成，他回去都要有个交待。这话说的倒也诚恳，他是出来办事的，我们也不能故意为难，总得让人回去能交上差。所以父亲说明天你们不要来这里了，直接去家里，就说是卖药材的。
我们家开药铺，大部分药材都是从外地购买，中药种类繁多，产地天南地北，我们自然不可能每一种都亲自采集。
卫先生和保镖被带进了正堂，入座上过茶之后，仆人离去，房里就和昨天一样，只剩下我们四人，在父亲的示意下我把门关上。
父亲不紧不慢地看着卫先生，声音也不高不低地说：“我们遵守承诺，你们既然早有研究，就直言需要我们做什么吧。”
卫先生面露喜色，坐下后他就端着茶杯，用杯盖刮着茶水，却一口没喝，我看的清楚，他一直表情沉重，想必是在担心我们拒绝，现在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把茶杯放到桌上，“这是自然，我们会把这些年的研究倾囊相授，而且还需要什么只要先生开口，我们必会竭力满足。”
父亲点点头，“如果卫先生现在能大致说说，对我所做准备会大有好处。”
“这个可以，我虽不精通，但也能明白一些。先生应该知道，努尔哈赤将祖坟修于龙脉之上，旺及后人这才有了满清。之后的清廷皇帝，都格外重视汉人的风水术，东西二陵的选址，分处京城两翼，遥相呼应，如同雄鹰翱翔；而每一陵内又皆有上等风水，这才保证满清延续了二百多年。”
父亲点点头，“卫先生说的是，清廷在风水选择上确实有独到之处。但福地旺及后人，并不一定会立竿见影，而且天相地貌并不会一陈不变，吉凶其实也在变化之中。从近数十年的事实来看，满清并未得到福佑，如果他们要做补救……难道是我孤陋寡闻，并未有听说迁陵改陵的事情？”
“并非先生孤陋寡闻，而是满清用的是另外之法，如同先生所言，福佑未必会立竿见影，所以他们孤注一掷，用了见效更快的七星延命法。”
父亲的表情无比惊讶，我也震惊不已，父亲曾向我讲过七星延命法，所以我们都懂是怎么回事。但此法相传始于三国时的蜀相诸葛孔明，他夜观天相见三台星中主星隐暗，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便接受姜维建议，要用“祈禳之法”延命。以北斗七星为参照，在地上点起七盏明灯，称为七星灯；然后点一盏主灯置于七星灯阵之内，若七内日主灯不灭，则续命成功，称为七星延命术。
至于诸葛孔明的结果，不再多说，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
诸葛孔明虽未成功，七星延命术却被引入到风水术里。风水师们认为七星不仅可延人的寿命，同样能延气运，慢慢便出现了七星延命法。但各派别观念不一，法术也不尽相同。据家书记载，一世祖之师刘伯温，当年对此有些研究，如今的民间传言中，还有他利用七星延寿十二年的说法。但对于此说，我们更信一世祖的记载，刘伯温也未成功，但眼前的事更紧急，先不说此事。
父亲的惊讶之色仍未褪去，“我虽闻说此法，但从未见过，因为据世祖所言，此法太过凶险，若败反而会催命灭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卫先生点点头，“不错，我听说的也是这样，所以……满清已在搏命。”
父亲犹豫了一下，“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去破坏对方的七星延命法？”
“正是。我们虽然找过许多术师，但他们的道行皆无法参破对方的法阵，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来惊动先生。”
父亲叹了口气，“好吧，容我准备一下，明日便可动身。”
卫先生欣喜地站了起来，向父亲行礼，“那卫某就代表洪门，代表革命党，先谢过先生的大恩！”
父亲却摆了摆手，面色忧郁，“我只是答应前去，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先生肯出手，已是大恩。成败自有天数，先生也不必过于纠结。”
卫先生和保镖告辞后去了客栈等候，父亲便开始收拾远行要用到的东西，据卫先生所说，要去的地方在东北深山之中，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极其凶险。
我看着父亲在忙碌，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爹，让我也去吧。”
父亲停下，惊讶地看着我，半天才说：“我还在，这事还轮不到你来担。”
“但我已经十八岁了，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
“就因为是冒险，你才不能去，这样即使我有意外，仍有传人在。”
“但这是我们欠他们的，你也说过，你若完成不了，我会继续。”
父亲面色严峻地犹豫着，“我会和他们说清楚，此事仅限于我，我会尽我全力去帮他们，就算送命也在所不惜……”
“爹……”我惊讶地喊道。
父亲却伸手制止我，“如果我为此事死了，我们家与他们洪门的约定便算履行完成，以后他们不得再以此缘由来找我的后人……而你，一定要记住我说过的话，这门技艺我们已经传了五百年，二十四代，绝不能失传。”
父亲的话震撼了我，我深知肩上担子之重，保护父亲与传承家业，哪个更重不言自明，我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再坚持了。
父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用不着紧张，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洪门中人和革命党都不是泛泛之非，他们会保护我的安全。而且我们风水师只做堪舆，不参与实际行动，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我点了点头，又问：“可是……爹，你不是说风水师会折寿吗？”
堪舆风水不仅在付出体力脑力，还有心力气力，普通的宅基墓地堪舆，幸许不会损耗太大，之后休养生息能够复元。可父亲现在要去堪舆的是江山天下的风水，甚至要与其它风水师斗法，损耗的恐怕是毕生的元气，不要说复元，就是最后他能获胜，是否能留下气息活命都是未知。
我是这样以为的，我觉得我的意思父亲应该能懂。
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被我说中，“堪舆会伤元气折阳寿，这是上天定下的，谁都改变不了。因为只要你去找风水之气，就要动用自己的元气，不然无法天人合一，根本就不能进行堪舆。元气损耗必影响阳寿，所以除非是江湖骗子，真正的风水师都会折寿，像我们家之前的二十二位先祖，无一活到花甲之年，享年能逾半百者都屈指可数。”
根据家谱记载，确实如父亲所说，难道这是因为做风水师的原故？
父亲点点头，“管辂得年四十七，郭璞得年四十八，早时的风水大师寿命都不长，后来风水师们吸引了教训，不再妄用自己的元气，但大多也只能活五六十年，真正能长寿者廖廖无己，就是我们的祖师刘伯温，六十四岁便寿终。”
可就算这样，父亲也不过刚年过不惑，也不到可以不珍惜生命的时候。
父亲笑了笑，“有得有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们家虽无长寿之人，但五百多年来始终后继有人，没有中断香火；每一代的传人又都严守祖训，不仅没有让风水术失传，还都恪守孝道，没有让家室败落。就算是皇家，又有几个能延续五百年之久的？而我们一普通人家却做到了。”
我惊讶地看着父亲，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虽折了阳寿，但所做之事都是为了顺从天意，上天自会斟酌，也会通过其它的方式，对我们进行补偿。所谓天道轮回、天理循环，善有善因、恶有恶果，我们失去了，我们也得到了。”
“所以……爹，你才不管多危险都要去？”
父亲犹豫了一下，“一世祖其实也是被刘伯温选中的，所以从他开始，我们历代传人都没有选择，我们的命都是注定好的，只须顺着天意，也自有天来决定。”
如果是这样，我倒不必再为父亲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但我还是问：“爹，那这七星延命法，你不是曾说非常之难，也不见有人用过，甚至有没有失传都不知道，为什么清廷会使用？如果他们有这样的风水师，那道行与你相比如何？”
父亲沉默不语，但表情显然已经做了回答，他的眉头微皱，目光低垂，似乎在故意回避我，至少说明对手就算不如他，也不会差多少。
我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如何对付他们？”
“我记得告诉过你七星延命术是怎么回事？”
“是的，爹，这个我知道，但风水师如何用它延气，？”
“这个……要见了才能知道，各门各派并不一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要延气必有气穴，如同延命时放入七星阵里的主灯。主灯若在祈禳过程未结束就熄灭，则不仅不会延命还会加快死亡；气穴也是一样，必须要保证整个过程始终在聚气，如果气散或穴被破坏，就会反受其害。”
“原来是这样，那父亲就是帮他们找出气穴所在，最多教给他们办法，由他们自己去散气或封穴？”我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因为这看起来危险并不大。
父亲却说：“七星延命法只是脱胎于七星延命术，其实大不相同，不会有明显的七盏灯给你指引，气穴更不会像主灯那样明示给你。”
我一想也是，如果像七星灯阵那样，随便一个风水师就能看明白，卫先生根本用不着来找父亲，而且要动用两百年前的约定来“逼”他出马。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父亲说完又把家事向我反复叮嘱了一番，虽然说是为谨慎起见，但我总有种在交待后事的感觉，又不敢去想，这太不吉利。
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虽然不完全了解家族的秘密，但他们毕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察觉到一二完全正常，甚至再猜出个六七分也有可能，只是碍于家训，他们从来不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无论哪一辈的“局外”人，应该都是如此，有疑问但藏在心里，完全服从一家之主。
父亲此次出行仍以采药为理由，把需要的东西都装在背篓里，只是他这次的伴儿不再是我，换成了卫先生的那个保镖，他们叫他青锋，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青锋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也背着一个背篓，成了父亲的随从，他们这对采药的主仆，看起来倒也能掩人耳目。
卫先生没有随行，他说人多扎眼，青锋可以带路，也可以保护父亲。而他会带一些人暗中跟随，父亲随时都可以与他联络。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父亲虽然没有带我，是独自一个人去的客栈。但我想了一夜，还是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前去，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没有亲自确认之前，卫先生的话还不能全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