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十万大山练剑起,从最开始的狼狈不堪到后来抵御剑罡的同时灵犀所至偶尔还能反出几剑,杨青帝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这日黄昏,难得出现的夕阳余晖照耀着田间芦苇,散发淡淡光辉,如美如幻。此时杨青帝正在芦苇荡空地上光着膀子单手练剑,一刺一劈,虎啸生风,瞧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曾阿牛坐在一旁树墩之上,也不说话,随意眺望着远处风光,欣赏够了便转过头看一眼那浑汗如雨的年轻人。至于沈墨珊则是在离他们稍远处盘膝而坐,双手捏如兰花,双腿间横放一把长剑,闭目凝神。
要真说起来,三人在田间大部分时光都是如此。
杨青帝一番行云流水的出剑后,大汗淋漓摇晃着坐到曾阿牛身旁,拿起葫芦狠狠灌了口黄酒,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后者望了眼这段时间来练剑不仅没有松懈,反而越来越疯魔的年轻人,突兀问道“考虑好什么时候出山了?”
随意抹去额头汗水,杨青帝闻言楞了楞,没想到曾阿牛轻易就瞧出了自己的心思,认真沉思一会道“等过一段时间,冬至过去,就要出去一趟,嘿嘿,若是能活着回来,估计到时候还要麻烦曾叔。”
曾阿牛颇有些好奇问道“可是要去剑阁,为王干讨个说法?”
杨青帝咧嘴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洒脱道“江湖上讲究个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我虽然是个门外汉,但这点规矩还是懂得,更何况老王身前是多厉害的人物,哪需要我这个毛头小子去讨说法,真要传出去可就真笑掉大牙了,这趟只是想去见见世面,最少要摸清楚老王死在哪,以后每年过清明找他喝酒总得要找对地方,你说对吧?曾叔。”
曾阿牛闻言笑了笑,道“外面的人可不像散乱的山中流民,使出点血腥手段便能镇住,打铁更需自身硬,你要记住。不过也有好处,学剑最忌井底之蛙,出去历练见识一番也不错,见识过百纳海川的广阔景色,方能生成自己的雄浑气概,等过几日,还有最后一个试炼等着你,若能过,也算你没白练这半年。
杨青帝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认真点了点头,
大师兄说这家伙性子有点古怪,可这些时日他倒觉得曾阿牛人如其名,除了那身高深莫测的修为,其余就像那性子平和的田间寻常朴实汉子,对他非但没有半点刁难,并且以他那谈不上玲珑却也绝不浅薄的阅历来看,曾阿牛对他还有些许善意,杨青帝有些疑惑,却也不愿多想,纯当是曾叔给大师兄的面子。
杨青帝半躺在地上,看向远处如菩萨静坐的沈墨珊,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下意识总想着挑逗一番,伸出两指放入口中,朝那面吹了个响亮口哨,没得到任何反应,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这几天他可没少在她这样静坐的时候“骚扰”过,每当真惹得沈墨珊烦了,以看死人的眼光看过来时,杨青帝总会第一时间撒丫子就跑,实在是可恶至极,无耻之极。
沈墨珊今天可是下定决心不再理会这个闲人,突然发现这家伙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死乞白赖,口哨响了两声便再无任何动静,有些好奇睁开眼,打量过去,却发现着平日脸皮足足有八层的无赖货在望了望村口那方后,脸色便猛然一变,老鼠见猫一般,嗖的一声便躲到了树后。
沈墨珊好奇转头望去,视野中有一位不知何时站立村口的女子,女子观女子,最能细微处察其全貌,而以她的挑剔眼光来看,此人身穿如男子一般的麻衣,不惊艳,相貌也谈不上落雁之姿,身材更是平平,好似没有半点出彩,可唯独那一身铁血气势却是异常鲜明,与山中众人格格不入。
只见那麻衣女人与村头一位古稀老人交谈几句,便转身向芦苇稻里走来,明明是女子,在行路间竟带着种呼啸生风的惊人气势,待走到离芦苇丛空地不到数米时站定,嘴角勾出一道细微弧度,冷声道“杨青帝,还不出来?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
沈墨珊带着些许好奇神色,这没脸没皮的小子还能有怕的人?
杨青帝听到这话脸色变幻莫测,演变到最后还是化作无奈深深叹了口气。
昆仑山上,他打小不敬畏那个世人称作半仙的疯癫老头儿,可偏偏就畏惧性子坚韧冷漠的二师姐。
苏冷竹,昆仑掌教的二弟子,因前一甲子由出世之人妖一土独领风骚,光芒太盛,所以导致世人对其余弟子印象不深,直至十几年前苏冷竹出山,接大唐皇帝之命入主冰原城,一桩桩事迹流传出来,天下百姓这才惊为天人。
与将军一般坐镇北方,仅仅靠着大唐皇帝的一番手谕,短短数月便成功上位,以女子之身牢牢掌控住了边关十万军心,若有人询问手下士兵,对于这位女中豪杰,便是再彪悍再如何瞧不起娘们的悍卒皆是举起大拇指说一个服字。且自她入主北方十年以来,原本常年受损的北方边境顿时固若金汤,北妖王朝几次试探性的举兵试炼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料事如神,用兵如神,巾帼不让须眉,这是大唐那座金銮殿兵部奏折之上评价苏冷竹用的最多的成语,不少人都心知肚明,再过不久,大唐或许便能多出史上第一位女将军。
至于杨青帝对这些事情倒是没有丝毫异样,本来就理当如此。二师姐在山中便是让大师兄妖一土有时都会自叹不如的奇人。与大师兄论道,与三师兄论学,甚至与四师姐论女子妆容闺房饰品,都是信手拈来,简单至极。二师姐未出山之时都会经常提着坛子去找那被困镇妖林石壁的剑龙舞喝酒对饮,整个偌大的昆仑山,除了他,也就二师姐与那个女人对眼。
杨青帝至今还记得以前三师兄太白观书几近疯魔,有一段时间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本就没有道行,长期劳累之下更是心生魔障,就连大师兄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二师姐进屋提出一个赌注,与三师兄以他最擅长的文学辩论做赌注,若是她赢,三月之内太白便不可看书,后者自信接下,却没想到二师姐却是以百无一用为书生这刁钻刻薄几字做命题,结果寥寥几句便将满腹经纶的三师兄给辨的哑口无言。
事后二师姐总是笑着跟杨青帝解释道太白因长期疲惫导致心神不明,才会被她以小聪明钻了空子,杨青帝却不以为然,对二师姐更是敬若神明。
此时两人就相隔数米,他就算躲又能躲到哪去?再者就是跟二师姐玩躲猫猫,岂不是找死?
杨青帝深呼一口气,双手拍了拍脸颊挤出一个献媚到不能再献媚的笑容,连忙小跑出去,伸开双臂就要来一个姐弟重逢的热烈拥抱,却没想到被对方一个侧身躲过,然后一脚干净利落踢向他的屁股,结果就径直摔了个狗吃屎。
沈墨珊在远处瞧见此幕,破天荒开怀大笑。
被踹了一脚的杨青帝也不恼,连忙站起身嬉皮笑脸道“二师姐怎么来这里啦,本来还想着等我出去就专门到冰原城看望你,这两年你和四师姐都没回山,大家都想的紧。”
苏冷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杨青帝眉心,平静道“这里就一旬路程,我若是不来,你当真会去?还不是怕我拦住你去剑阁,可是我也好奇,你既然都有胆子去剑阁,却没有勇气来见我,所以想来问问,难不成我比那沈剑一还恐怖?”
杨青帝一脸委屈道“二师姐这话就伤人了,我在山中数年,可时刻都惦记着您。”
苏冷竹没有搭理这小子,望见他身后的中年男人,没有言语,只是如男子一般握拳弯腰,曾阿牛微微摆了摆手,然后站起身向村子走去,似是要给久别重逢的两人留个清净地。
杨青帝见此地再无其他人,主动献殷勤道“二师姐,长途跋涉累了吧,来,我给你捶捶肩膀。”
苏冷竹坐在一处树墩上闭眼享受着年轻人的捶打揉捏,没有说话。
杨青帝看见她麻衣袖口,衣领沾染了不少尘土黄沙,突然想起二师姐平日里周身衣物装饰虽然简单,却是极为讲究干净,半点灰尘都容不得,他担忧道“二师姐,你现在可是名声在外,真要来好歹也要带几个随从嘛,这山中的人我看恨你可是恨到骨子里了,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传到外面,估摸着十万大山可就真热闹了。”
苏冷竹睁开眼,平淡道“那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剑仙师弟。”
杨青帝继续锤着肩膀苦着脸道“师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不是还没来得及先斩后奏就被您老看出来了嘛,我真知道错了。”
苏冷竹微微一笑,没有多话。
在杨青帝的印象中,二师姐向来是言简意赅沉默寡言的类型,他也没闲着,一个人自顾自讲起那两年外出游匿来遇见的江湖趣事与各地的风土人情,然后再说起在山中练剑后身体的益处,谈了剑龙舞教他练剑,老王是那赫赫有名的大剑客,说了许多,却唯独闭口不谈这些年的辛酸困苦。
一个人唠唠叨叨了大半个时辰还在滔滔不绝。
苏冷竹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插嘴。
昆仑山人脉稀少,好处反而是五位弟子之间相处和睦,很少会出现其他豪门巨派众多弟子因琐碎小事针锋相对的情况,特别是杨青帝,兴许是山上年纪最小的弟子,更是独得山上众人宠爱。
杨青帝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低下脑袋凑在苏冷竹耳旁,轻声道“二师姐,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待在冰原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大唐皇帝又咋了,难不成还敢强迫你?实在不行就叫大师兄和师傅去说,还有,那和尚如今也来昆仑山了,要不回去见见?”
苏冷竹摇了摇头,只是问道“他来了?”
杨青帝愤愤不平道“恩,也不知道有啥好的,也没你师弟英俊帅气嘛,走了八辈子狗运被我师姐看上眼,也不知道珍惜,一天到晚想着成佛,傻犊子。”
苏冷竹难得露出温暖笑容,扯了扯杨青帝的英俊面庞,道“师门寄望,自身使命,天道轮回,要是真能那般放弃他也不是他了,上辈子欠下的,所以这辈子要一并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