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赛奶奶叹了口气。
“后来呢，后来呢。”韩飞听得入了神，催促道。
“后来啊，太太就一病不起了，太太病了以后，少爷一次也没来看过。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而且少爷真的把院子隔了起来，中间那道墙砌得很高，根本看不见他们在那边做什么，我每次送饭得出院门绕老远，才到他们的院子门口，到了也只是把饭放下就走。从来不敢往里看一眼的，总觉得里面阴森森的，说到闹鬼，也是封了院子之后的事情了。”赛奶奶继续回忆着当时情形说道。
为方便叙述，以下为第一人称。
那天我拎着食盒出去给少爷送饭，忽然看见街上很多报童。
“号外！号外！看惊天大新闻了，号外！号外！看上海滩大富豪李老板的太太和司机殉情断头崖，看李老板的女儿是剥皮案的主谋，看李老板妻女并丧离家出走大新闻啦！”小报童一口气喊了那么多，我真担心他还能接上气吗？
“来，小弟弟，我买一份。”小报童所喊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我不由得截住他，买了一份，别担心我不会看报，因为我进了蔡府后，夫人一直把我当女儿看，教我认了不少字。
我一看报纸的内容，惊得没把手里的装饭的食盒打翻，大致是说李小美也就是少奶奶策划了一系列的少女绑架案，然后剥皮抛尸，最后在教堂的地牢里自杀身亡。新闻还重点分析了李老板离家出走的原因。什么精神上受到巨大的打击了，妻女并丧使其精神失常了，还有种分析居然是李老板携带新的女朋友隐居去了，报纸上居然还有那帮记者偷拍的李老板和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都在床上，衣不蔽体的样子，似乎很惶恐的。这帮媒体，我看罢摇摇头，一把把报纸塞进了垃圾桶，因为夫人还病着，我不想她看见这些新闻会加重病情。于是，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少爷的院子门口，把食盒递进去，然后把空的食盒拿出来。我无意间发现那个跟少爷和金凤儿在一起的叫小秀的女孩，脸色特别苍白，因为每次我送饭都是她来接的。她今天明显的脸色不对。
“你没事吧，脸色很差。”我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小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见状赶紧拿出手绢给她把眼泪擦了。
“我，我的命真苦。”没想到，小秀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
“小秀，你怎么了。别哭了。”我急忙搂住她，安慰着。
“我好害怕，别离开我！求求你，把我带走吧。”小秀哽咽着说道。
“小秀，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啊。”我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道。
“少爷和金凤儿他俩有问题。”小秀抹了把眼泪说道。
“你也发现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呢。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这种想法我早就有了，不光我，老朱头还有李妈，夫人都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昨晚……”小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粗暴地打断了。
“小秀！你干嘛呢！叫你取个饭，要那么久吗！”这时候，金凤儿从屋里出来了，叉着腰站在屋门口嚷道。
“我要回去了，我对你说的别让他们知道啊。”小秀说着擦了把眼泪，赶紧拎着食盒走了。
我一见金凤儿的架势，也想赶紧脚底抹油，回那边院子里去。
“你又哭什么呀！又没人虐待你！”身后传来金凤儿刺耳刁钻的声音。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我想着白天小秀的那张含泪的脸，怪里怪气的少爷和那个刁钻的金凤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少爷去过教堂后，回来就变了个人，而且带了那么个金凤儿回来，那个人真的是少爷吗？虽然五官一样，可我总觉得他变瘦变矮了，少爷虽然不算是身材高大，可是男人的肩膀还是比较宽的，可是这个少爷，肩膀那里是塌下去的。最重要的是声音，那声音像是个嗓子很粗的女人在模仿男人说话，根本不像是少爷的声音。至于那个金凤儿就更奇怪，听夫人说她是个明星，什么上海滩的金嗓子，可是根本没见她唱过歌，反倒老是凶巴巴的，像个泼妇呢。
我就这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没睡着，起身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了，可是忽然觉得院子里喧闹起来。似乎又人在说话，又像在争吵，根本听不真切。起初不敢看，后来我发现老朱头也起来了，才大着胆子跟着他一起去看看。只见新砌的那堵墙的后面，也就是少爷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而且有人影不断地在晃动着，还有说话声，似乎是两个女人在痛骂一个男人，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男人和女人哭泣的声音。不过具体在说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清楚。似乎什么报应之类。那两个女人一会笑一会骂的。我看出老朱头也想看看墙那边在干什么？于是比划着，搬了两把椅子摞起来，应该就可以看见那边的情况了吧。我因为比较年轻就让老朱头扶着椅子，我登上去看，我哆哆嗦嗦地爬上椅子，正待就要扒上墙头了。冷不丁墙那边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那声音就像是在我耳朵边发出的。
我当时已经是战战兢兢，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这一连串的惨呼声吓得我立马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蔡府的椅子很大，两把椅子摞起来也一米多高呢，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立刻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老朱头连忙把我扶起来，死死堵上我的嘴巴，怕疼得我喊出声来，惊动了院子那边的人，可是那惨呼声似乎慢慢变弱，期间还有女人的笑声和骂声一并传来。过了好一会儿，又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尖叫声，然后惨叫声是彻底的没有了，可是又传来了更加奇怪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就像是小时候农村的木匠在钉木板的声音。然后又是两个女人笑声骂声和说话声，跟着还有男人的喊叫声和求饶声，甚至还有那个男人的哭声，可是奇怪的是那个男人的声音非常沉闷，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哭闹声似乎也停止了，接着那边的灯忽然熄灭了，我跟老朱头悄悄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各自睡觉了。
第二天，我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情，我照常提着食盒去给少爷送饭。我惊讶地发现这次来取饭的竟然是金凤儿。她似乎一直在院门外面等着我送饭过来呢。她依旧很刁钻地看着我，说实在的，我越看越觉得她像少奶奶，尤其那种一撇嘴不可一世的样子，不过我装作跟平常一样，把食盒递给她，然后取了空的食盒转身要走。
“你们昨晚听见什么吗？”金凤儿忽然问道。
我本来想装作没听见，转身要走呢，却听见金凤儿在身后，厉声叫住我；“春花！这么着急干什么去！我问你话呢！”
我只好停下来，不过我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脸，我知道那张脸一定又是那种恶狠狠的笑容，可是无奈，她是少奶奶，我只是个丫鬟，我只好哆哆嗦嗦地转过身，低着头站在她面前，她看见我很害怕的样子，愈发地得意起来。
“你们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吗？”她继续问道。
“没，听见什么？我一觉睡到天亮，还做了很多梦呢。”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尽管那声音小得连蚊子都听不见，不过我尽量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哦，那就好。”金凤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看着她阴险的样子，我就看出来了她知道我在骗她，她知道我一定是听见什么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哆嗦起来，我紧紧地盯着她那双邪恶的眼睛，还仔细地看着她的双手，在确定她那双娇嫩的小手里没有藏着武器后，我才稍稍镇定了一些，不过一看见她那张妖媚的脸庞，我就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那双杏眼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由那双眼睛透出来的寒气直逼我的脊梁骨。
“对了，那个小秀呢？”我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论我的身份，我根本没有资格去问她，我只是她家里使唤丫头罢了，这个问题她也完全可以不回答，可是前一天小秀泪流满面的样子忽然闪现在我眼前，此时此刻，我很想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今天她没有出现？她会不会遭了什么不测？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是鼓起这一点勇气去问这个一向刁钻跋扈的女人，也许我会挨骂也不一定，所以当我的话一出口，我的脚就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我的手也抓紧了食盒，我紧盯着那张冷冰冰的妖媚面容，随时准备逃跑。没想到，她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半天没有回答，当时她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可是我却觉得那两分钟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然后，她忽然看着我咯咯冷笑起来，我当时看着她，完全忘记怎么逃跑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笑，直到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就是那么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等她笑声停了以后，我哆嗦得更厉害了，我甚至听见了由于我的哆嗦而带动了食盒和食盒盖子的碰撞声，“嘭嘭嘭”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跳出喉咙了。我发誓，这一切金凤儿绝对看在眼里了，我当时要有多慌张要有多害怕，她完全都知道，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病了，在屋里，你要看看她吗？”金凤儿却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该给太太喂药了，我走了。”我看了眼她那张冷酷的脸，立刻觉得汗毛倒竖，赶紧拎着食盒离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凤儿在我身后彻底大声地冷笑着。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秀，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也许那晚惨叫的人就是她也说不一定。看着金凤儿那张冷酷的脸，我觉得她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小秀的失踪绝对跟她有一定关系的，说不定就是被她杀了呢，我真的希望那晚惨叫的人不是小秀，可是我也不敢说那个惨叫的人不是她，只是希望最好不要是她吧。
蔡家一下出那么多事情，那个怪里怪气的少爷和那个刁钻的金凤儿，还有昨夜那些可怕的声音，吓得我根本不敢睡觉，成了难看的熊猫眼，我依然什么都不说，因为家里需要我的工钱过日子，而且夫人病得很重，老爷还没回来，平时夫人待我像她自己的女儿一样，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好说离开的事情呢。
我本以为这晚还有可怕的惨叫声呢，可是这晚并没有惨叫声，甚至也没有女人的说话声和笑声，我以为可以安心睡觉了呢，可是从后半夜开始一直有种更奇怪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像是什么动物在挠木头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抓了刺猬关在铁桶里，它就会挠一整晚。是的，此刻的那种“吱嘎吱嘎……”挠木头的声音就是如同那种无奈又想要逃命的刺猬所发出的一样。偶尔还伴随着沉闷的低吼还有哭叫声，可是一切就像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所发出的，声音急促很微弱，又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不使劲竖着耳朵，几乎听不见。我只好使劲地把被子蒙在头上，做了一宿噩梦。
天一亮，我又去送饭，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一阵哭声。
“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一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少爷趴在一副棺材上，正在嚎啕大哭呢。
“金凤儿啊，我的凤儿呀，你怎么那么快就去了呢。呜呜呜呜……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吧，把我也一起带走吧，呜呜呜呜……”少爷此刻正跪在那副棺材前痛哭流涕。
“怎么了？金凤儿她死了？”我觉得这事太突然了，昨天还看见她在这里取食盒呢，她脸上那种刁钻挑剔，不可一世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浮现着，虽然我很不喜欢她，可是此刻她的死，仍然让我觉得似乎太快了一点。
“可怜的凤儿呀，我要随你去，我要随你去，呜呜呜呜……”少爷说着就要往棺材上撞去。
“少爷，使不得呀。”我慌忙拉开少爷。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我最喜欢的人都没了。”少爷痛苦地说道，英俊的脸扭曲着，可是那哭喊声，我依旧觉得是怪里怪气的。
“那，那为什么装着金凤儿尸体的棺材是双人呢？”我忽然觉得这副棺材过于宽大，应该是一副双人的棺材。
“因为很快就用得着那另一半，我要去找她，呜呜呜呜……带我走吧，金凤儿，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呜呜呜呜……”少爷依旧伤心地哭着。
“少爷，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太太可怎么办呀，她的身体还没康复呢，她可受不了任何刺激了。”我抓住少爷手臂想把他从棺材边拉开，可是我的手一下子被他甩开了。
“不要管我，我要去找金凤儿，我的凤儿，你好可怜呀，呜呜呜呜……带我走吧，呜呜呜呜……”少爷甩开我的手之后，又扑到棺材上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就是我刚才抓了少爷的胳膊，怎么觉得软绵绵的，不像是男人的胳膊，倒像是女人的胳膊，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也许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好吃懒做的，缺乏运动，所以手臂绵软像是女人的手臂吧，我很快拿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那我要不要通知太太一下，准备一下葬礼呢。”看着少爷悲痛欲绝，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不用，我自己处理吧。”听了我的话，少爷一下子止住哭声，不耐烦地大声喝道。
“那……”我被他忽然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抓紧空的食盒向后退了一步。
“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不用告诉太太，我自己处理。”少爷冷冷地看着我说道。
我才惊讶地发现嚎啕大哭的他，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眼圈都没有红。再一看那个棺材，已经被钉上棺材钉了，而且已经被钉死了。此刻那棺材似乎动了一下，我清楚地听见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以及从那棺材里发出的沉沉的低吼声又像是叹息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