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安排好村中事务的菊花和秦浩然,就辞别了师父江平和弟弟、妹妹们,准备前去汇合王义的放山队伍出发进山。
当她俩背着行囊,走到村口新建的石门那里时,全村的人早已等在了那里,个个眼含热泪,“都怪我们拖累了村主呀!”
“大家千万不要这么说。既然我收留了你们,就一定会想办法安置好大伙儿的。大家不要担心,都回去吧!希望我俩不在时,你们能好好配合我师父和弟弟的统一安排,照顾好咱们村里的老弱妇孺,团结和睦的相处。好不好?”
“村主请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村民们纷纷保证道。
菊花和秦浩然到达时,王把头已经集合好了队伍。这是一支特别庞大的放山队伍,加上她们二人一共是十七人。其实原本王把头已经挑选好了十六个人,但是放山在人数上有个讲究:忌二人同行,忌四人,人数最好为单数,为的是去单回双。这个双可不是全指人,而是指回程时再多一个人——人参娃娃。
王义本想来到这边后,再选个年富力强的当地人,也算多一个熟悉本地环境的人。可谁知听说了菊花、秦浩然二人有放山的打算,加上他与江平的交情,因而他决定要带上她们俩。这样队伍就是十八个人了,仍然不附和放山的规矩。
王义左思右想的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决定把队伍中原本的一个半大的孩子给留下看东西。其实那个破草屋子里面也没啥,连房子都是租别人的,根本没什么可看的。王义一句:“这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没半点儿放山的经验,连人参长啥样都不知道,这种新手带着有些麻烦。咱们回来后按半拉子给他些银钱也就是了。”
这话一听就是场面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菊花和秦浩然她俩只比那孩子小,不会比他还大的。何况菊花还是个女孩子呢?不过她们所行义举的事迹,队伍中人人都有所耳闻,也深觉敬佩。再加上把头的绝对权威和震慑力,他的话是不容置疑的。因而队伍全体人员毫无异议,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正是农历六月初,满山青翠的时候。草是绿的,参棵子也是绿的,混在一起很难分辨。这时候放山,行话叫放黑草。这是最考眼力的时候,此时丰富的经验尤为重要。同样一片草丛,可能新手仔细地把每片草叶都翻过几遍也毫无发现,人家一个老手过来,就那么随意扒拉两下,嘿,人家也许就看见参棵子了!刚走过的人也纳闷儿呢,参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可之前怎么就看不见呢?
其实这种事儿非常普遍,老放山人说的好:这是人参跟你较劲儿呢,它给你施障眼法,考得就是你的眼力!要是谁都能找着,一找一个准儿,那人参还能这么贵嘛?!想想也是,出人参的大山就那么几座,从古到今放山的人络绎不绝,上千年都在这有限的区域里找,如果那么轻易就能发现人参,那人参只怕早绝种了。
这次王把头打算领着众人去参王谷,据带路的人说,那里路途遥远。众人不敢耽搁,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虽然森林里的景色不错,但都无暇他顾。
倒是老李不改厨子本色,一边赶路还一边捡蘑菇。此时正是出大腿蘑的季节,那可是难得的山珍。
既然叫大腿蘑,顾名思义,这种蘑菇的腿那是大得惊人!它肥嘟嘟的,上细下粗,蘑菇顶也很厚实。除了正八经儿的肉质以外,伞顶下面还长了一层厚厚的像海绵一样的东西,这个部分也是非常美味的,口感嫩滑,入口即化,齿颊留香。菊花和秦浩然每年都带上文才和杏花进山里拣几回。
才出来没几天,她俩已经开始想家了,惦记起家中的大小事宜。只盼此行能顺利些,早日赶回来。
队伍里面有个叫虎子的小伙子,他看见老李捡蘑菇也来了兴趣,跟着他一起捡。居然还真捡了不少,用衣襟兜了满满一兜五颜六色的蘑菇,兴冲冲地去给老李看。
老李笑呵呵地指点着他:“你看啊,这种红的有毒,那个花的也有毒,捡蘑菇不能光挑好看的,好看的蘑菇大部分都有毒。”
虎子失望地说:“我头回拣蘑菇,自然是专挑好看的捡的,既然都有毒,那就扔了吧。”
老李拿起一只鲜黄色的蘑菇笑道:“也不一定都有毒,就像这个,这个叫鸡蛋黄,长得好看也好吃,我最爱吃!”
菊花看到那个蘑菇,当即想起了当年全家开心的聚在一起时,她娘说起各种蘑菇的事情。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起来。
秦浩然立时就发现了她的异样,靠近她身边,轻触了触她的小手,终是没有握上去。他低低地问道:“想起李叔李婶了吧?我也时常想起死去的爹娘,希望他们能够安心地早日往生。菊花,别哭!知道吗?咱们好好的活下去,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安慰。当年我娘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就是要我答应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着,秦浩然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微带哽咽。
另一边,帮伙里的人并没察觉他们二人的异常。有个狩猎手艺极佳的汉子,叫冬子的,在一旁接起老李的话头道:“还有我,我也爱吃!”
老李冲他一笑,道:“冬子,我最拿手的菜就是小鸡炖蘑菇了,现在蘑菇有了,今晚能不能吃上这道菜,那可就看你的了!”
冬子也笑道:“李叔你放心,我以前拿弹弓都能打猎。现在拿着弩箭呢,还愁打不着小野鸡儿?你就瞧好儿吧,保证让你一锅都炖不下!”
队伍里有个小胡子,名叫大奎,听了他们的对话,鄙夷地说:“你们俩脑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缺弦?啊?头回出来放山手生不打紧,都是从第一回开始那么过来的。要紧的是连放山的规矩也不知道在私底下打听打听,学着点儿。到时害死了自己不算,还会连累大伙儿,知不知道有多严重啊?放山的时候不能打猎,你们不知道啊?!还不如人家两年纪最小的懂事呢!哼!”
冬子和老李都愣了一下,放山不能打猎这事儿他俩还真不知道。
冬子颇感尴尬地说:“我还真不知道,本来还打算让大家天天有肉吃呢。这下没辙了,只能小米饭就咸菜了,唉!”
大奎又瞪了他一眼,心知他也就是个实心眼儿的人,遂没再纠缠这些,提点他道:“哎,真是的,你个二愣子!当我们大家伙儿进山不知道做好准备呀还是怎么着?非得指望你才能吃上肉啊?把头早都安排好带出来不少肉干了,我们身上都背着呢!瞎操啥心?有功夫霎愣儿(赶紧、迅速的意思)找明白人学学放山的规矩去得了!”
冬子他表哥铁头是个暴脾气,一听有人教训他表弟,不答应了。几步就窜过去了,竖着眉毛问:“你啥意思啊?存心找事儿是不?我表弟头回放山咋啦?规矩有把头教呢,用你瞎操心?”
铁头就是个愣头青,上来愣劲儿好赖不分。一起放山也有几回了,大奎对他还算了解。虽然他说话的态度让大奎有些下不来台,可他懒得跟个愣头青一般见识,也不想挑起战争,毕竟大家一起拉大帮放山,就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和字为先。
所以他压下火气,拉住铁头耐着性子解释道:“兄弟,你可误会我了,今年去的地儿太险,小心驶得万年船哪!这些新入伙的人,不提点着些,出事儿咋办?你也不想囫囵个儿领出来的表弟,到时有啥闪失吧?”
铁头脾气急,顺毛一捋也就风过无痕了。他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奎兄弟,我就是一糙人儿,脑袋一热就爱犯混,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俩人相视一笑,屁点儿事也就过去了。王义瞥了一眼,没搭理他们。帮伙里的人小打小闹的唧唧?(jìjìl四声,指那种抱怨的、挑衅的、无聊的绊嘴,也叫穷墨迹),他一般不太理会,只要不闹大、不影响放山就行。
大伙儿走着走着,帮伙里有个叫斧子的,不小心踩着了路边的一处狗尿苔,脚下一滑,就一头栽进下面的沟塘子里去了。
大家一阵哄笑,斧子尴尬得面红耳赤的,正准备爬起来,手却摸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惨白惨白的。他仔细一看,居然是人的头骨!那头骨小小的,只有拳头大,显然是小孩子的。
在深山老林里看见小孩子的尸骨也算得上是很平常的事了。因为民间有一个习俗,如果有小孩子未成年就夭折了,尸体是绝不可以入土的,只能丢弃到深山老林里面去,不能掩埋。
而且百姓们经历了水灾、瘟疫、战乱、饥荒等等灾难,人们生活的条件十分的艰苦,缺医少药、缺吃少穿的,大人尚且支撑不住,更何况小孩子呢?
斧子不是头回放山了,可这会儿他压根儿没有心理准备,当时就被吓得“啊”地惨号了起来。
王把头闻声回头,看了看斧子手里的头骨,不耐烦的道:“干啥呢?一惊一乍的!还不快扔下!”
二把头包爷也不悦地瞪了斧子一眼,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怕就赶紧下山,这点儿胆子还出来放个屁山!趁早回家吃奶去得了!”
包爷是一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老参把式了,这十来年一直跟着王义出生入死,资格最老,平时很少说话,发起火来也挺吓人的。
同时被把头和二把头当众责骂,斧子自己也觉得丢人,很尴尬。他再看看手里的头骨,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猛地把头骨摔在路旁的大石头上,咒骂道:“******!这是哪个小死孩子的?吓了我一跳!”
那小小的白色头骨应声而碎。已经调整好心绪的菊花觉得有点奇怪,按常理来说,头骨应该是很结实的,不会这么容易摔碎才对。她默默地猜想,也许是经历过太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些风化了吧?
队伍继续前进,菊花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大石头旁,似乎升起了一缕淡淡的白色烟雾,再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菊花想到常年放山的人都说山里诡异的事情多,她蹭蹭胳膊上的一排鸡皮疙瘩,赶紧跟上大伙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