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漪想,自己应该是多余的。
阑凛果然没骗她,这里,确实是热闹极了。
喜气洋洋的,人们自除夕过去,第二天就开始互相道贺,无论真心假意。他们都是笑着的。
溯漪更喜欢那些孩子们,他们都很真实,不管站在面前的是谁,他们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喜欢的就是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想要的就是想要。无忧无虑的两两三三玩在一起。
他们是干净的。
也有的,上前来与她搭话,但大多父母看见就把他们领走了。
“那是乞丐啊,你怎么能跟乞丐玩?赶紧跟我回家。”大人的嘴里总是说着这样的话。
“我不是乞丐。”她开始总是会这样争辩,她的确不是乞丐,并不是因为看不起乞丐——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值得同情的,而她,似乎生来就很讨厌被同情、被可怜的感觉,她不想祈求那些人的施舍,也不需要。
既然并没有拿别人的施舍,那怎么能算作乞丐?
那些大人们往往会用一种鄙夷而可怜的眼神看她。
她渐渐的习惯,懒得去争辩。清者自清。
有些孩子的家人虽然不管,但那些孩子的问题她往往不知道怎么回答,渐渐的孩子们嫌她无趣,就不理她了。
最后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喜欢凑到她身边来,她不说话,小丫头也不爱说话。那个小丫头就总是在她身边坐着发呆。
“我叫名拾。”小丫头在陪她发了三天呆后告诉她,自我介绍的简洁而明了。
“溯漪。”
这就是认识。
溯漪能明显地感觉到,名拾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情绪,怨愤或者无奈,她从少女的眼睛里看到了恨,这不常见。
但她不想问。
其实,有个人在她身边陪她发呆的感觉,很好……
“看来得提前去接她了。”夙珏看着水镜里的两个少女,微眯了眯眼,刚刚接到的密报飘落在地上,下一瞬就化作湮粉。
那上面写着——魔界已找到她了。
与此同时,魔界桦府。
“左相,有眼线探查到了长公主的下落,在人间。”
“具体位置。”女子戴着宝蓝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个叫宸庄的小镇。”邯奎回道。
“叫上桦府十三卫和魔煞儡,你们先行,本相处理了那个叛徒,就会亲自迎接长公主,记住了!找不到咱们的花容血刃就给本相屠了那个地方!”桦玲珑声音中满是杀气,她手下的玉桌蔓延出裂痕来。
“是!”
……
溯漪记得那个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宸庄在开灯会,街上很热闹,到处是精美的灯和乐呵的人。
名拾告诉她的,这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灯会,但名拾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玩,她只是静静的坐在溯漪身边,看着那条热闹的街。
到了大约亥时。她像是要解脱了一样的笑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对溯漪说了一句:“谢谢你。”
溯漪不明白她在谢什么。
名拾忽然点了一下她眉心的印记,拉起她:“走,今儿个我领你去看灯。”
那时,她才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她拉着溯漪游走在街上,买了很多盏河灯,到河边放掉。
溯漪看见,每一盏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的上面还没有写名字。最大的一盏很漂亮,上面写着:“吾母,铭心。”
名拾看着那些灯顺着水流漂走,忽然认真的看着溯漪说:“谢谢你。”
然后,忽然的,街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溯漪扭过头去看,那些发着冷光的刀刃,贯穿了那些路人的身体,入目是血,有的滴在地上汇成一滩,有的从身体的缺口里喷洒出来溅的到处都是,有的从残破身躯里一股一股的淌出来......
而那些操刀屠戮的人,身上穿着锦衣,衣上绣着漂亮的花。
上一瞬还欢声笑语,下一瞬已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们脸上凝滞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场飞来横祸,没有预兆的把这个宁静热闹的镇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溯漪猛的站起来,转过头,却看见刚才还好好的的放灯的少女,现在已经被利刃插进了心口。
溯漪一下子红了眼,想起那时阑凛教过的法诀,伸手打在那个锦衣人的身上。
那灵力经她心脉的一刻,痛,绵密的涌出。
那锦衣人被打退了三步呕出了一口血,而她却也被自己的灵力震的喉中阵阵腥甜。
“这一切,都是定数。”
“别记着了,这一切本不关你什么事的。”
那个女孩说完,在她怀里咽气,脸上挂着解脱的笑意。
她的嘴角流下还温热的殷红的血液,身体却渐渐凉了。
溯漪觉得很可惜,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什么。
可惜什么呢?
又悲悯什么呢?
大概这个马上就会变成残垣断壁镇子,和这个陪她发呆的女孩。
疼痛从她的心口处传来,她甚至能听见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被剑穿透,血顺着刀刃流下来,血迹在衣服上晕开。
那把剑在她的身体里停顿了大概几秒钟,很痛,那种冰凉的感觉。
然后,剑被抽了出去,血一下子溅了出来,有的落在名拾的脸上,有的洒在溯漪脸上,顺着脸滴在眼睛里,红了一片。
溯漪只是颤了一下,咬着牙硬撑着。
红昙一惊,她这一剑绝对是足以致命,除非……
红昙有些兴奋,谨慎的上前去。
她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嗖!”
她听见破空之音响起,很轻。
红昙身为桦府十三位显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常年训练出来的机警使她的身体飞快地后退。
但,那东西更快。
那到流光追上了她并且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只留了两滴血,甚至没有清晰的感觉到痛楚、来不及合上双目、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便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那面带三分笑的白衣的男子,自天边落下,流光就自动地停在他面前。
刃利可劈天,光华使日月失色——梵生戮。
“能死在梵生戮下,你也算是不冤了。”夙珏手腕一翻,将剑收了起来。抬起另一只手,光芒自他手心中升起。
那些发着光的字一个接一个的飞出,速度越来越快,组成的法阵,将整个镇子包围起来:“本座今日,只将尔等一身修为和耳目废去,告诉桦玲珑,她想要的人不在凡间,若是她继续滥杀无辜,本座愿意接受她的挑战。”
“闭眼!”芍药尖锐的喊声也无法挽回。
“啊!”这次发出惨叫的,却是他们自己。
他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只能放任光明消失。
这场屠戮,到此结束。
而这个宸庄,也成了一座死城。
夙珏走到溯漪的面前,溯漪还很清醒,她脸上血迹斑斑的。右眼清明,左眼猩红。
一呼一吸都牵动着心口的疼痛,但她能感觉到哪里正在一点一点被修复。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去哪儿?”
“凌荒。”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天界。”
溯漪抬起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面前的一尘不染的人,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有要去的地方?”
“可我都不认识你……”
“我叫夙珏,夙是夙兴夜寐的夙,珏是玉珏的珏,双玉之意,现在,可认识了?”
夙珏伸出手,摆在她面前。
“跟不跟我走?”
溯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确实……她无处可去。
但到中途,她却犹豫了。
夙珏的手骨节分明,很干净,她的手却……还沾着血,怎么能……弄脏他。
夙珏在她缩回去前抓住了她的手。
弯腰将她抱起来,毫不介意她一身的血污。
“我叫,溯漪……”
“不,你叫容卿……容卿衡。”
“我叫,溯漪。”她觉得有点晕了。
“你叫容卿衡,记住了。”夙珏腾云的速度加快了些。
“好吧……那就叫容卿衡吧。”反正听着,挺正式的,有姓有名。
这几个月,知道她这个名字的两个人,一个走了,大概再也不见,一个死了,现在正躺在那条被染红的河边,那片血染红的地上。
名字啊……之所以改成什么都一样,只是因为上一个名字没有值得留恋的曾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