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愣了一会儿,伸手指探了探元参军的鼻息,呼吸悠长,真的是醉倒了,喝酒爽快,酒品不错,但是酒量着实不行。
回想他最后的那一大段话,文仲脑中急转,
“看来,荆州早就有针对益州的图谋,可能是去年事情刚发生时规划好的。不过,荆州牧韬光养晦,最后这个还是搁置了下来,今天我过来,他就顺手把这个透露给我,说不定还是荆州牧本人同意的。”
文仲只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
文仲推开精舍的房门,走到外面,掌柜竟然就在门口侍立着。
掌柜陪笑道:
“墉少爷有吩咐,我在这边守着,不让旁人进来打搅。”
文仲有些过意不去:
“谢谢了。元参军醉倒了,我也有点不胜酒力,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致谢。”
言罢,婉拒了再喝一杯的邀请,文仲自己寻路返回客栈。
已经到晚秋了,路边的枯黄落叶层层叠叠,多了起来。
秋风一吹,本还有些醺醺然的文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趟来荆州,实质上的支持是一个也没有啊,只能自我安慰:
“至少确认了师门无恙,这位元参军还谋划了一条线路,想来十分可信,也比自己拍脑袋瞎想高明的多。”
待进了客栈,将要走到自己下榻的客房门口,文仲突然放慢了脚步。
腰间的金蟾由凉变温,文仲也感觉到似乎多了外人,有些不对劲,这一带平常都是热闹的很,喝酒划拳声不断,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文仲双手搭在门上,停了一会儿,将要推开时,里面似乎也发现行踪暴露了,传声道:
“进来吧,我们屋里说话。”
文仲镇定的将房门在身后关闭,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陌生的虬髯大汉,看气概,隐约能够断定他是军中之人。
大汉开门见山道:
“我是文业,你知道我吧?”
文仲闻言大惊:
“你是掌门的次子,在荆州军中担任中郎将。我入门的时候,你早已在军中了,确实没有见过面,不过听说过你。”
文仲仔细打量这名大汉,果然眉眼间与不苟言笑的掌门有些相似,不过多了一些飞扬的神采,不是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文仲拉过一张凳子,轻松坐下,淡然道:
“虽属同门,不过往日从未有过来往,不知,文……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文业微笑道:
“不必叫我将军了,我的军职去年就被撸掉了,现在虽然不再是戴罪之身,不过没有新的差事,只是幕府的一个挂名闲职。”
他顿了顿,继续道:
“若是往常,我都在东面前线,很少回江陵,这次能够见到倒是巧合。你在汶阳山碰了个软钉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文仲吃惊道:
“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大家都这么关注我的事情?”
“别误会,我没有有意探查。文掌门……我父亲把你与他对话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写信呈报到了幕府,我自然也知道了。你不要怪他,荆州牧张将军近年来对江湖势力的把控收紧,金阳门去年出了事,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他不得不加倍小心。益州那边的事,荆州幕府并非只有一个声音,不过当下要顾全大局。”
文仲听了,满心狐疑,问道:
“即使如此,阁下也不必来此见我吧?莫非还有什么事情?”
“不错。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我的?”
文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昨日跟踪我的人也是你的部下吗?”
“嗯,他和你曾经同门过,现在我身边担任护卫,我让他见到你后把行踪告诉我,还请不要怪罪。”
文仲脑中回想,同门中已经下山的有十多人,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位,不过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他不愿意显露自己的真实修为,从腰中取出那件三足金蟾。
一亮出来,文业惊呼道:
“探宝金蟾?!”
文仲眉毛一挑,问道:
“原来阁下认得此物,却也不用我解释了。”
文业嘿嘿笑道:
“师弟好运气啊,得了此宝。此物大大有名,虽然本身并无明确转数,但是能够探查周边的宝物,就连修为高深的人物,也在它的探查范围内。”
文仲沉默片刻,
“阁下刚才问我如何发觉的,不知这是为何?”
文业恢复正常面容,坦然道:
“文长的修为是本门最高,也不幸遇难。我比他低一个级数,现在还只是八转,门中再无比我境界更高的人了。本门的伏虎功要旨在于刚猛精进,在四十五岁前还不能进阶九转,那么功力只会逐渐倒退,就像掌门,如今不过七转,今生无望进阶。你若是不到八转,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益州虽然缺乏顶尖高手,但是八转境界的我就知道好几个,修为不到,去了也是徒劳。不如留下来……”
文仲摇头道:
“谢过你的好意。不过我决心已下,不能半途而废。”
看到文仲拒绝的如此坚决,文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尴尬,最后缓缓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劝你了。你今晚见过元参军了吧,他是大将军深为倚重的智囊,号称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非虚言。他给你谋划了,应该还有几分成算。如果你能够平安归来,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文仲听了此话,对元参军又多了几分感激,对未来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语气也变得柔和,
“说吧,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那只金蟾有大用,我有一件事,要借助那个。到时,你可以与我合伙,收益分你三成。”
文仲思忖片刻,回应道:
“合伙可以,至于分成,后续再说吧。”
毕竟二人并不熟稔,这文业说话吞吞吐吐,文仲实在不愿意答应的太干脆。一时之间,屋子内陷入难言的沉寂。
既然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素来没什么交往的二人只能相互道别。
文仲把来人送走,回到房内,长舒一口气,这个文业他确实听说过,是文氏嫡系中最为杰出的子弟,被视为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但是他之前在军中发展顺利,现在虽然暂时被免职,但是风波过后仍然入的幕府,足见他深受信用,前程远大。加上,据说他素来与乃父关系疏远,很少回山,只怕对掌门位置并不热衷。
文仲把金蟾再度拿出来,细细把玩,
“探宝金蟾?这金蟾本身看来没什么特异,我还以为只有一个探查的功用,居然这般受人重视。可惜他语焉不详,我还是另外找人问问看吧。”
文业出了房门,走下木楼梯,不一会儿,从隔壁房间也有一名年轻后生走出来,与他在大堂会合,转入一条小巷子。
“二哥,文仲以前在门中时,就与我们文氏子弟面和心不和,不能完全信赖啊。”
说话的后生正是昨日跟踪文仲的那人,他与文仲关系也不密切,因此没有露面相见。
“嗯,我看出来了,掌门行事乖张,不能一碗水端平,外姓弟子们大都离心离德。这也不意外。”
文业不以为然,不过从他口中称自己父亲为掌门,他们父子不合的传闻果然属实。
“那个探宝金蟾,不如把它夺过来吧,文仲去了益州,凶多吉少,宝物流落在外,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可就不好找了。”
“嘿嘿,你太贪心了。我们来这客栈见它,你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吗?文仲打从进了荆州地界,一举一动就都在荆州牧的监视之下。我们要是把这探宝金蟾强夺走,必然得与他大打出手,闹出动静来,收不了场的。落到别人眼里,还要说我们不顾同门情谊,见财忘义,徒增骂名。”
“噢,还是师兄谋事老成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么说来,荆州地界,没有人能够对他动手了?”
“嗯,上头对益州并非没有怨言,只是明面上不好出手,据说大将军接下来会节制八州军事,风头无两,但是树大招风,现下行事更要谨慎,不能留下飞扬跋扈的骂名,有些事只能忍让。文仲这次西行益州,打的是救援同门的名头,又是一人独行,谁也不能说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元参军才会给他谋划,不然的话,武家虽然是豪商,但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幕府中的群僚哪里是那么容易请出来的,文仲不过一个热血青年,无权无势,也没有背景,哪能与幕府重臣搭上话?这些事都是极隐秘的消息,你不要外传。”
文业在幕府中地位不轻,知道不少内幕,竟然把上头的心思说的七七八八。
“我晓得了。不管怎样,去益州都是凶多吉少啊,文长那么强横,还不是死了,他难道还能更幸运?”
“唉,我知道你们对文长不满,不过人都死了,就不要再背后议论了。他远赴益州,也是因为我文氏嫡传子弟掌握了主要军职,堵住了他的进身之阶,荆州容不下他。至于文仲,他现在的修为应该不在我之下,掌门的信中说他不过四转,应该是被他遮掩过去了。”
“不会吧,他虽然察觉到了二哥,那也是因为那只探宝金蟾的功劳啊。”
“此人心机深沉,明明身负绝世武艺,却总是低调行事。听说南浔那边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他从中搅动的。江州水军中郎将乘船离开,他一路追击,居然让他击沉了两艘艨艟和楼船巨舰。这等战绩,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做到,他可是单枪匹马的。”
“啊?他在门中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众人之中不算最出挑的,只是听说他曾经入过太学,传功师父们都说他悟性高,我倒是不觉得。”
“太学?太学生出来就可以当官的,他是从太学退出后再拜入金阳门的吗?那就奇怪了,这般经历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谁有。”
“嗯,他只到了四转就下山了,那时掌门师伯心思都在我们文氏嫡系子弟身上,倒也没有阻拦,只有那些传功师父们惋惜不已。”
“唉,掌门囿于门户之见,不少好手都走了,只凭我们这些嫡系子弟,哪能撑的起偌大的金阳门?当年,一分为三,元气大伤,这样下去,再过个十几年,南宗说不定又要分崩离析了。”
“二哥,你在同门之中修为最高,不如你回去吧,一定能够把山门发扬光大的。”
“我在军中正是用武之时,金阳门还是留给大哥继承吧。我在外这么多年,感情也淡了,刚才说这么多,只是有感而发,真要让我回去收拾烂摊子,不一定能干的比掌门更好。如今,荆州牧更上一层楼,对荆州地界掌控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对金阳门这样与军中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势力必然严加看管,你没看到荆州的豪强都比别处的老实多了嘛。至少得等他故去之后,金阳门才能有喘息之机。”
身后的师弟讷讷而言,对于涉及荆州牧的事,他也不敢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