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听得师父如此一说,面上绯红,低着眉眼,不敢看那伏依,只是轻轻道:“师父怎拿弟子说笑,也不怕旁人见笑。”
萃香长老看看四下,哈哈一笑。
“这里没有旁人。”
伏依朝卿如作揖道:“但愿伏依不曾冒昧。”
卿如越发红了颜,掩面而走。
只见那婀娜的身影急急消失在尚在纷飞的桃花瓣里。
远远地,传来她娇羞的声音:“弟子但凭师父做主。”意下已是同意。
萃香长老长出一口气,似是了啦一个心结。
“甚好!执香,你看呢?”眼睃睃正在沉思的执香长老。
而那黑赐子坐在花树下,正用了那头去撞树,又只把那眼看看卿如消失的地方,汩汩地淌泪。
执香长老瞧瞧黑赐子,又瞧伏依,伸手携了萃香长老。
“此是大事,我们且去议事厅一聊。”
萃香长老点点头,心知这执香一定有个说法,且随他去,看他如何做断。
进得议事厅,屏蔽四下。
执香长老轻叹一口。
“这伏依跟这卿如,虽是看似两厢情愿,但这伏依到底是紫檀木系出身,又修了凤翔一派的洛迦功。这洛迦功第一做的,便是将自身禀赋凝聚纯粹,最怕杂气入身。这婚配一事,难免水乳交融,耳鬓厮磨。这两气相交,难道不会引起什么副作用?这伏依不害怕吗?他为何提这亲呢?师兄你可曾想过?”
萃香长老皱皱眉,捻捻红胡子。
“我只为咱们如儿考虑了,倒不曾想过伏依这方面。”
“如果单为如儿考虑,那沉香木系出身的黑赐子倒是可以考虑。”执香长老建议道。
萃香长老又皱皱眉,手捻住红胡子不动了。
“这黑赐子,怎么能配如儿呢?”
“配是不配。可是,长远来说,比那伏依倒好。”
“这个,我来问问伏依。看他如何思量。”
萃香长老执意想成全自己的徒儿。
眼见着那卿如只对伏依有感觉,做师父的怎能忽视呢。
走出议事厅,那伏依正站在厅外。
黑赐子也在,只是姿势不一样,是气呼呼地背朝着议事厅,两手叉腰怒视着谦恭的伏依。
萃香长老伸了手,将伏依携到一边。
“我听说洛迦功最怕杂气入身。”
伏依微微一笑。
“是这样的。”
“那尊上师可有法子避免这杂气入身?”
“家师临行前曾嘱咐,杂气入身之说,只随心识动。心识杂,气息杂,心识纯,气息纯。道随心转,不以境移。”
“噢。”萃香长老大喜。“甚好。甚好。如此,你和卿如的亲事就无碍了。”
伏依面上不禁也微红起来,低首道谢。
“多谢恩师成全。我这里有家传玉佩一枚,时刻不曾离身的。烦恩师代赠卿如,以做信物。”
萃香长老接了信物,返身看见黑赐子气红了脸,不由笑道:“赐子,此番计较还是消停的好。你来了这几个月,也知如儿心意。此番你应为如儿高兴才是。”
“高兴?噢,对。俺是大老粗。但俺看人很准。殿主没把俺看上眼,俺都知。可这个人,俺觉得并不怎么的。我恼怒的是,他根本配不上殿主。你要我高兴,除非我傻。我老黑虽粗,却不是傻人!”
黑赐子把眼一瞪,朝着伏依的背影瘪瘪嘴,末了看看萃香长老,萃香长老摇摇头,自去议事厅里找执香长老。
这黑赐子叉着腰,跺跺脚,一时不知气往哪里发,只觉鼻子一酸,又汩汩地淌泪下来。
到得傍晚,卿如已收到萃香长老转赠的伏依信物。
一块二指宽的白玉佩,通体雪白,凝若膏脂,放在掌心里清凉袭人。
卿如很是欢喜,将这玉佩收了,贴身藏着。
待要让师父转赠信物时,师父却推诿了,说是傍晚伏依约她在中露台赏月,让她携上信物,亲自交给伏依。
卿如听言,双目低垂,不知看向何处,面色如桃红。
萃香长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卿如因封闭五觉的后遗症,看来是可以从此解开了。
一旦解开,沉香殿便不会因此疑处被人诟病了。
卿如当初封闭五觉练功,他这师父多少也有责任。
一旦被外人知晓,沉香殿殿主没有依循中庸之法,沉香殿自是打脸。从此在木香香界,岂非声名扫地。
事关重大,而这伏依,却是即刻明白个中奥妙的人,又被卿如中意,还自己提亲,真再好不过的事。不嫁他,还嫁谁去。
月上柳梢时,卿如半是娇羞,半是向往地移步到了中露台。
一张白玉案几,伏依白衣飘飘地坐在案几前弹琴。
卿如站在伏依身后,静静听了。
那琴声,幽婉动人,恍若深谷雨响,空旷幽远,忽然又似惊醒几只沉睡的黄莺,丁零啼着,几朵深蓝浅黄的幽兰渐次绽放开来,一只黑色的蝶飞过,掠过幽兰,飞向了深谷顶端。
谷顶,半月掩映,深空白云。
一只长脚的白色仙鹤划过长空,凌空轻啸。
卿如听得入了神,琴声却到此歇息。
伏依转身来看住卿如,作揖而道:“殿主来啦。”
卿如咬咬嘴唇,却是有些生气。
“还叫殿主。你不是提了亲了吗?”
伏依自顾一下,似是想整理言语。
“是,是。只是,一时的习惯。”
卿如抿嘴看看那琴,且将话题岔开去。
“你这琴声动人,是何曲子?”
“幽兰出谷。倒是古曲一只。”
“怪道我未曾听过。你从何习来?”
“在洛迦文院时,同窗一友颇爱搜集各种古曲,此曲便是他囊中之物,我是听了几遍,因为喜欢,向他讨要了曲谱。”
“噢。”卿如看看伏依。
“甚好。你学艺时,倒有同窗交好。我却是独自一人,只有那些蝶虫为伴。”
“殿主是特别之人,自然从特别之艺法。”
卿如瞪伏依一眼,走开去。中露台位于沉香殿中殿与后殿之间,大凡门人授艺举典俱以此为中央指挥处。
中露台左边为东露台,右边为西露台。
伏依选了此处与卿如会面,倒是似乎做作给旁人看一般。
明净的月色,照耀着露台四下。
卿如依在露台栏杆边,看那露台下的睡莲荷池。
伏依见卿如不理他,似有些囧,跟着卿如走过去,同看那露台下的睡莲荷池。
一时两人并不言语。
半晌,伏依寻思着,似是叫殿主,让卿如恼了。
“卿,卿如,你生我气了?”
伏依原不知有些字要吐出来,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卿如听得,脸红起来,低首咬住嘴唇。
伏依看紧了卿如。
这入鬓的双眉,细细的妩媚凤眼,小巧的唇,原来早已不知不觉在他心上落下了一个印。
卿如走开去,将一方绢帕置于案几上,轻轻道:“这绢帕,是我姆妈所遗,我视为珍己。今天你就拿去吧,算是一个信验之物。我且回去了。”
伏依这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似在剧烈跳动着。
这平日里平静不起风浪的心,竟然也会骤然波澜翻涌。
携了绢帕,伏依站在琴前,沉思良久,终于坐下,弹了一曲《凤求凰》。
到这露台上见面之前,曾经构思的那些想法与说辞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伏依感觉自己真的想不起来,当初约夫卿如到露台见面的初衷了。
原来,他也可以健忘。
此时,萃香长老和执香长老正在中殿的边廊里,听见伏依弹了《凤求凰》,知是大事已定。
两人商量了一番,定下明日下帖通知木香各门派,三日后给两人完婚。
有事忙时,一晃便是几日。
这几日,沉香殿内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为这一殿之主而喜悦。
独独这黑赐子不开心,借派送喜帖,去了香樟坊,想要打听那日卿如和伏依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谁想,这香樟坊里并没有人影。
只有一名叫无患的侍女收了喜帖,同时道了喜,说族长族母这几日携家远游,倘若三日后能赶回来,便来参加婚礼,倘若不能,还请担待不敬之仪。这贺礼,应该是会送去的。
黑赐子挺纳闷,瞧着寂静的香樟坊庭院,不甘心地探了探头。
无患挡在黑赐子面前,并不让黑赐子入内。
黑赐子想想,人家一家子不在,进去确实不妥。于是,纳闷归纳闷,却也只得郁郁地回了沉香殿,整日里在殿外游荡,不曾再返沉香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