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玦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爬起来,垂下眼睑,掩了复杂的神色,缓步过去。
扶茱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面对他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一双眼睛暗地观察他脸上细微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异样,舒了口气。
看来他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又或许说,刚才的一切都只有自己能感觉到。
她的内心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懦弱狼狈的一面,哪怕是最亲最爱的人也不曾如此。
沧玦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奈地苦笑:“我们回去罢。”
“嗯。”她点头如捣蒜,率先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扶茱奇怪地挑眉。
沧玦看向她,嘴角含笑:“不用走那条路了。”
说着,手一挥,眨眼间景物变幻,竟是又回到了清露居门前。
“你你你……我……”扶茱惊讶地张张嘴,结结巴巴的,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敢情她来时走的路都白走了?那么长的夜路只需要这货挥挥衣袖就到了,那她干嘛还要提心吊胆地走这么久?
存心的吧!
扶茱顿时有一种被捉弄后的恼羞成怒之感,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仰头厉声质问道:“既然这么容易就可以回来,我们来时为何还要走路?!”
不想本来是怒极的话语,却是因为矮了对方一个头,说起来简直毫无威慑力,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沧玦不由想揉揉她的毛茸茸的发丝,手刚刚抬起,又尴尬地放下。
他不自在地干咳几声,对于这件事的解释却只是一句话带过:“上古先人留下的遗训,不得不从。”
这句话半真半假。
六界之中,上有往生,下有黄泉。
凡是欲入万神墟的生灵,必须独自走完往生道,毫发无损者皆可入内。
黄泉路,往生道;忘川路,神墟道。
鬼神泣,生灵惧。生不得,死无门。
往生道上无黑白昼夜之分,千百条道路纵横交替,一步错,步步错。一旦迷路,就会进入死循环,永远被困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毫无生还的希望。
除了天龙一脉和上古神明,无人知晓往生道的具体位置,就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入口,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万神墟方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就算明知道如此,仍然有大批修炼者狂热地追求着、打探着,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化为往生道上的一堆白骨,也在所不惜。
这些事他是不打算告诉扶茱的,既然结果是他所希望的,又何必多生事端。
“好吧,上古大神的遗训还是有必要遵循的。”扶茱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肚子就很没出息地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唐突,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沧玦一怔。
半晌相视无言。
挠挠头干笑了几声,扶茱讪笑着地摸了摸肚子:“……那个……我就先回房了,你……你随便!”
话音刚落,没给他说话的时间,扶茱就提着篮子逃似地奔向房间,远远留下一个仓皇的身影。
沧玦久久地站在原地,眸色依旧淡然,只是多了几分难得的笑意。直到看到她“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才收回了视线,卸下在扶茱面前极力强撑的伪装,脸色骤变。
俊逸的面容微微泛白,一丝刺目的红从紧抿的嘴角溢出,顺着尖削的下颏滴下,在月白的袍上晕染出星星点点的血渍,似是雪地里怒放的妖冶的红梅。额头蒙上了一层冷汗,剑眉蹙起,微颤的睫毛下一双眼依然是骇人的平静,没有因钻心的疼痛掀起一丝波澜,清冷得仿若一潭死水。
他违逆了祖神遗愿,擅作主张护着扶茱走过了往生道,进入万神之墟,是明知故犯,受到反噬也只能被说是自作自受,算是应有的惩罚。
他一向理智,如今又怎会这样……
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