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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愿篇

雪山之外已是春暖花开,凉屋的院子始终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初春的月色轻笼着屋子内外的红梅,给人一种如坠梦中的错觉。

若魂看着白子寒浅绿色的身影,此刻正坐在一株红梅树下,手执白色瓷杯,一杯接着一杯饮着石桌上那壶他刚刚温过的茶。

见过许多卖魂求愿之人的往事后,白子寒依旧是那般含蓄淡然,一如往昔。

今年的红梅看来也不会凋谢,夜风骤起,红梅瓣零落如雨,男子迎着月色翻身下马,最后在院落门口的红梅树下驻足,怔怔地望着周遭的红色出神。

“既然来了,就进来罢。”

白子寒淡淡一句,茶杯伴着语落,咯噔一声置于石桌。

男子应声,拥紧狐裘,踏着月色,缓缓走来。白子寒也在此时径自走向矮桌,一拂衣袖坐下,凌冽而又淡漠的眸子盯着男子。

男子似乎是在打量白子寒,半晌,方缓缓收回目光。

片刻安静,男子意识到得自己先开口,便在软垫上稍微正了正身子,作揖道:“在下白易,想必您便是凉屋主人白子寒,在下听闻您这里可以卖魂求愿,所以特来一试。”

听着说话的语气,应是个读书人。有君子之气,如切如磋,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可白易的打扮又过于华丽,淡色锦缎衣衫,就连足下长靴都是纯白狐毛包裹,星眸墨发,给人望尘莫及的感觉。

若魂在二人交谈间隙端出来一个木碟子,置于矮桌上,其内摆着一张契约,一把短刀和一支蘸了墨水的鬃毛笔。

“这位姑娘是?”疏桐自然地发问。

“我是主人的侍从,主人只有在收人魂魄时才现身,我负责打发无聊闹事之人。”毕竟卖掉死后魂魄能换一个愿望,如此神奇之事,吸引来不少好事贪婪之徒,白子寒大多是不会现身的,若魂会用各种法子将人打发走。

听闻此言,疏桐心中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半:“如此说来,你们是愿意收我魂魄,帮我实现愿望?”

白子寒道:“尽管说来。”

疏桐的神情犹豫了下,他微微颔首,喉咙却像堵住了一般,神色哀哀:“在下的心愿……怕您为难……若是您觉得划不来,现下将我的魂魄拿去都可以……”

兜兜绕绕半天,疏桐还是没将愿望说出来,若魂听得急,方想催促的时候,疏桐的愿望渐渐浮现于契约纸:治好婳影的祖传病。

竟是个这么简单的愿望,若魂瞥眼疏桐,心中略感不屑。

白子寒面色微变,突然开口:“你的魂魄不值此愿望。”

也是,一个凡人的魂魄,怎会值得去治好婳影的祖传病。疏桐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将目光投向院落外的素雪,那般残酷的现实,次次都冰冷无返。

白子寒又道:“若将婳影的病转到你身上,你可愿意?”

夜风卷起红梅细雪。

那一刻,疏桐似乎苦笑出了泪,喃喃自语着:“兜兜转转,还是如此结局……我真害怕,我不在了,往后这漫长的许多许多时光,她一个人,到底该怎么样熬过去……”

疏桐的音嗓合着细碎的夜风传来:“我愿意。”

滴答一声,血色开花。

那夜的月色异常冷,疏桐拥紧身上的狐裘,迎着寒风,强支颓唐身体离去,只留给凉屋一个萧索孤寂的背影,最后一点一点淡出视线。

疏桐走后,过去不足一月,魂魄便稀稀拉拉地飘来,直到全部聚于琉璃瓶中,颜色仍旧是淡得很。

“他病得很重,若是不将魂魄卖给我,怕也很难转世投胎。”白子寒摆弄着手中琉璃瓶,转而对若魂道:“你随我来,我教你如何查看魂魄中的故事。”

白子寒虽然对外人态度冰冷如一,对若魂倒是照顾得很,想到什么事都会去告诉她、教她,当真是手把手带着徒儿,而不是侍从。可若魂始终把自己当做侍从,她并没有要去改变此关系的意思,乐在其中。

她蹦蹦跳跳跟在白子寒身后,便是到了凉屋后方的冰山,巨大的冰封水晶山体,即便没有任何照明之物,依旧敞亮得刺眼。

月光透过幽深厚重的冰层洒进来,耀得四围晶莹透明,仿佛万道银光流转。

若魂的目光始终被如梦似幻的光亮吸引,白子寒从青色广袖中取出装有疏桐魂魄的琉璃瓶,就这么嵌入香炉,缓缓焚烧起来:“当火焰燃烧至幽兰色时,将其吹灭,火灭后的白雾里会浮现其魂魄的故事。”

他将香炉推倒若魂面前:“来,你试试。”

若魂盯着淡色火焰,在其转为幽兰色时,俯身吹出口气,渐渐便有白色的烟雾缭绕。

疏桐的故事,随之缓缓展开。

……

暮春近夏,阴晴不定。风丝丝透过窗子,那窗牗外的天是铅似的隐晦,想来片刻将雨至,夹杂着闷热的风愈加无端压得人头脑昏沉不爽。婳影困倦地揉了揉颞颥。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如今天气渐热,身子愈加疲懒。

家中新请来的教书先生精心无比,婳影不想学习的时候,他就在旁写东西,密密匝匝的小字镌写得如同蝼蚁难辨,他却丝毫不会心浮气躁,半晌方摞下书册:“婳影,我去给你取些冰块来搁着。”

丫头执了一柄团扇匆匆走近,为婳影祛热。婳影一看,还是前年入夏时疏桐亲自题字的扇子,便若有所思着:“疏桐当我的教书先生也有两年了,也不知爹娘是怎么想的,他人家女儿都不需学这些,可苦了我。”

丫鬟笑道:“那是他人家女儿没福气。”

福气,婳影淡然一笑,她是完全没觉得,自小爹娘就让她学这个学那个,唯一的原因定是家中没男儿,她得继承家业。

婳影家经商,所卖的玉器在整个锦城最有名气,甚至开了不下十个铺子,如此顺风顺水的日子,除去爹娘的努力之外,更多归功于家中的祠堂,在那摆过一天一夜的玉器,无论纯色有多不好,都会被人相中了去。

当然,爹爹经常说,祖辈们在世时就教诲他,祠堂是婳家的根基,万不可滥用祠堂的庇佑,祠堂里的灵气消失那天,也就是婳家颓败的那天。

忽然凉风一过,疏桐捧着盆冰块缓缓走来,他是生得极好看,身着白衣,未束发,面色总是略带憔悴,如瀑黑发披散下柔美得好似幅水墨画。

婳影略显诧异得看着疏桐,他微微颔首,将冰块放置婳影身旁,复拂袖落座,右手端着笔,似乎是在用气息说着话,唇瓣轻阖道:“天将小雨,花径惹风寒,遍地零落摧残,趁着凉风阵起,继续诵读罢。”

婳影缓缓起身,髻上点翠荷花纹头花翠摇摇坠坠,窸窣作响。

才半晌,外头簌簌落起雨来。

如此环境,如此诵读,即便婳影内心不爱舞文弄墨,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陪伴着她的是疏桐,那个风轻云淡的读书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浸入她的生命。

……

一晃又是两年,婳影的爹娘想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了,可一旦想到要将祖辈代代相传的生意交给外姓,心里头别扭良久。怪就怪婳影爹爹专情,只娶了她娘亲一人,而娘亲和爹爹又再生不出第二个孩儿。

在二老纠结之时,疏桐和婳影的感情已经升华,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爱慕之情说了出来。

整个过程,婳影的爹爹都执着茶杯,撩着盖子,氤氲的雾气迷蒙着他沧桑的容颜:“疏桐,你比婳影年长七岁,年龄也算合适,你若是愿意入赘婳家,倒也不是不可。”

“自打疏桐开始教小女识字,四年来他的人品是何,我们都算看在眼里。”婳影娘亲的话的意思,是认可疏桐。

她转而对着疏桐,道:“不过让你入赘婳家,你是否会觉得委屈?”

说到底,疏桐不过是个落榜书生,若不是运气好,他一辈子都无法遇到像婳影这么好的女子,他无父无母,仅由长姊一手带大,长姊早已出嫁,想必她也不会反对。思及此,疏桐下跪俯身作揖,清冷的音嗓中带了丝喜悦:“疏桐定会对婳影负责到底。”

“好。”

话从婳影娘亲口中说出,婳影却觉得她心底也跟着说了这个字。她侧首看着疏桐,顿时觉得这辈子都获得那么称心如意,大约也是祠堂的庇佑罢。

雨止风静,水光潋滟,祠堂位于婳府后院,其内群芳吐蕊,鸟语花香,那片沁人的香气幽幽,连前堂的疏桐都闻得这般真切。等与婳影成亲后,他也要去祠堂好好拜上一拜。

他想着,闭上眼,沉醉地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

疏桐与婳影一月后便成婚了,二老对这门婚事很满意,既不用外移家中财产,还多了个头脑聪明的男主人,先前计算不清的账本,如今都由疏桐一一整理。

因着新年过去没多久,天气依旧冷得很,婳影亲自用狐狸白毛给疏桐做了身裘衣,针脚密密,又是上好的料子,将疏桐的气质衬托得更为出尘。疏桐本是不喜欢这种浮夸的打扮,可这套是婳影亲自缝制,他欢喜得不得了。

新年新雪刚落那日,他裹着狐裘去祠堂。祠堂位于池子正中,由一条窄窄的白玉石路连接与岸两端,路两侧皆挂着淡青色纱幔,人行其中时总有一种若影若现、虚虚幻幻的感觉。

他落步,怔怔望着前方。祠堂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仅仅一张贡桌和一个牌位,桌子上摆着些果子和点心,桌子后方是个打开的木箱子。若不没有猜错的话,箱子里可以放入想被庇佑的东西,一天一夜之后箱内东西就能收到福泽。

可这被公认为婳家最有灵气的地方,也太寒蝉了吧?

疏桐在冰冷的地上跪拜几下,随后禁不住好奇绕着祠堂探看。绕走几圈,确实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靠近木箱子仔细观看,与其说是个箱子,更像是个方形的棺材,成人只能蜷缩入内。

心头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他甚至坚信眼前的箱子就是棺材,里头沉睡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冲着他绝望哭泣。

异样的感觉令他从袖中探出手,触及木箱子的一瞬间,他身周散发起炙热的金色光芒,身上的白袍展开,不复人形,淡金色的字符密密麻麻浮起来,似雾似风,映入他剔透的瞳孔中。

疏桐仿佛做了一场极长的梦,梦中弥漫着淡金色的雾气,他压着心底的惊心动魄,迷迷茫茫地走过了琼林玉树。

他在淡金色的雾气中看到一片落满雪的平坛,以及一个与婳影神似的少女,她素手拂开遮眼发丝,神情乖张地绯红了脸,她怔怔望着他,翦水双瞳惑惑情愫,。素雪三尺盖在这平坛上,她的嘴角缓缓渗着鲜血,一步步趔趄走向疏桐,抬袖拭去唇上的鲜血。

“救救婳影。”她认真道。

救?疏桐不明所以,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眸中梦境,可为何所见是那般真实,他心底震惊不已,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努力睁大的双眼慢慢变得湿润,无再是害怕,而是可怜到了感激:“我在这儿活了三十年了,终于有人能看到我……快救救婳影,我身上有种病,它传女不传男,婳影活不过二十五。”

“婳影活不过二十五?!”疏桐惴惴不安,莫名的害怕令他不得不信。

女子全身都在抽搐,一步一踏往疏桐,散乱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是从未有过的衰败狼狈,在积雪地上烙下一个有一个深坑。

无声的静默,疏桐的注意力转移到女子身上,多么荒唐的梦境,他却无法挣脱。

女子微动的唇角轻轻吐出字:“我乃世人心愿汇聚而成的妖,化成人形后爱上凡人,二十岁时生下婳影的爹爹,在他五岁的时候,我便化作一滩光影与水从世上消失了。可我没有死,我的福泽一直留在祠堂,后来看到他也娶妻生子,却生了个婳影,我害怕到了极致,如今婳影已有十六,我必须想办法救她。”

“你说什么?我不信,你告诉我,这是梦。”如此荒唐的事,怎么会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又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淡金色的雾气袭来,又一次遮蔽疏桐探究的目光。他害怕地拨开雾气去找女子,雾气忽浓忽淡,女子的身影也跟着忽明忽暗。

她迷惘着,哀戚着:“记住了,祠愿到了二十五岁,见不得光,碰不得热,唯一能让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法子,只有常年躲在水底。”

疏桐想要大喊,将事情的始末问得更清楚,却感觉有眼泪堵着他的声音,他看见女子身影一点点淡去,皱着眉,好像在叹息,转瞬间消失了身影。

也不是怎么的,疏桐的眼泪唰唰地流,待到再睁眼,淡金色的雾气已经散去,双眼通红,眼角却是干的。不真实的感觉令他将手再次搭在木箱子上,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心这瞬间开始痛起来,好像被利刃狠狠插了一刀,初始没有感觉,待到他察觉过来,那伤口才生生裂开来,鲜血四溅。

只能常年躲在水底,他怎么都忘不掉这句话。

祠堂不真实的梦境之后,疏桐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梦中女子说的是否属实?他特意去找婳瑶的爹爹闲谈,无意中套出话,大父是在六年前去世,而大母果真是在婳影爹爹二十五岁时去世。

而关于她的去世,更准确的说是消失了,大父悲伤至极,在池子正中给她立了牌位,放着空棺椁。后来的三十年,祠堂就像是在庇佑婳家一样,婳家的日子顺风顺水。

一切与疏桐梦中所见,竟都是那般吻合。祠愿究竟是什么,他又该怎么去救婳影?

……

成婚一月后,疏桐渐渐变了,他本就是个聪明人,便开始用自己的法子经营玉器行,甚至还开始卖玉石护身符。起初收效甚好,可过去半年,原先的玉石开始无人问津,越来越多的人看上效果甚好的护身符。

就连婳影的爹爹也被蒙在鼓里良久,他以为护身符只是个噱头,可半年来,缭绕在祠堂周围的雾气渐渐稀疏,他意识到不对劲。

疏桐在滥用祠堂的庇佑。

当婳影和爹爹察觉的时候,婳影的爹爹开始卧床不起,家中的情况急转而下。疏桐的护身符生意看似火热,家中账上依旧赤子,婳影甚至不知道那些钱都去了哪。若是说都用来买原石,也不至于亏本至此。

家中的积蓄一点点耗尽,婳影爹爹的病更是需要大把的钱。婳影更是几度从噩梦中醒来,半睡半醒间,看着身旁愈发陌生的疏桐,心底愈发难受。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若说是疏桐滥用祠堂庇佑,她真的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疏桐不是那样的人。

疏桐感知到身旁的婳影坐起身,看着她的笑意一瞬间凝住,他也知道近几年婳家发生的变化,他起初卖护身符和改变经营模式,只是为了能在账上作假,从而能够偷偷存下钱,给婳影造一个水下的家。

然而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祠堂的庇佑在他的那个梦境后越来越弱,莫非是那个人觉得救活婳影的遗愿已经交由他来完成,而正在渐渐消失?

谁都说不清楚。

在外人看来,不是疏桐在尽力维持家境,而是疏桐在滥用庇佑,婳家因他而越来越落魄。他无从解释,也无法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屋内很静,二人沉默地对峙着,过了一会,婳影的眸子中似乎含着泪水,眼睑微敛,睫毛又黑又长,密密麻麻交叠着,乞求着:“疏桐,求求你,别再卖护身符了……”

她是那般卑微,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疼。

她也怀疑是他在捣鬼,他又好气又难受,到了面上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拼命咬着牙,露出那么难看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情绪抱上她,音嗓哽咽着:“好。”

继续卖护身符又能怎样?待到他将水下的家造出来,婳影就必须常年躲在下头,让她的余生孤独一人承受清冷寂寞,根本不是在救她。

其实疏桐早就想放弃了,这半年来他想了很多,生和死哪种才是救赎,他很了解婳影,她肯定宁愿选择短暂幸福的一生,而不是长久的折磨,真正放不下的是大母,和他自己。

人早晚一死,只不过婳影的来得早了一些。

他陡然清醒,手掌贴着婳影的后背,很温暖,像一张网。他为她捋开贴在脸颊的湿发,眉目温和:“别哭了,就算穷尽一生,我都不会负你。”

婳影也以为自此之后事情便会好起来,她缓缓闭上眼,颤抖着抱紧他,许久之后,疏桐才听到她的答复,轻飘飘的一句,却重重地击打在疏桐的心头。

“好,那你要陪到我白发苍苍。”

她开心地笑起来。

这一句,让事情再起波澜,宁静的日子过去不足一个月,疏桐偶然听到雪山深处的凉屋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但代价是卖掉自己死后的魂魄。

疏桐生来就是个谨慎的人,他得知此事后没有匆匆赶往,而是做了详尽的调查。

关于白子寒,他大约知道他是妖魔,专门吸食人的魂魄,然而白子寒不能改变生死,便只能与人定下契约,收集死后的魂魄。

或许凉屋是他最后治好婳影祖传病的机会,然而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愿望与魂魄是等价的,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魂魄根本不值钱。遑论听旁人说,砺妖为了救锦城太子,甚至在签订契约后就自杀,为的就是让白子寒同意。

砺妖的魂魄是何等值钱,就连她都要立刻将魂魄献上来换取愿望,救的还是个健康人。而他疏桐,身为一个凡人,却要救活一个带病的祠愿,白子寒怎么可能同意。

他若是前去雪山,必然是条有去无回的路。

停止护身符生意后,婳家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转,而疏桐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在一个细雨微蒙的清晨去了趟寺庙。

推开竹扉,走进小院,手执长帚的和尚单手在前,微微鞠躬:“施主,你又来了。”

疏桐回以相同的礼,微微收敛情绪后,还是将多次咽下去的话问了出来:“我可能要死了,死后能否拜托贵寺替我超度?”

“施主何事想不开?”

“非是想不开,而是无路可走。”疏桐还是想救婳影,婳影的爹爹卧床不起,若是婳影再离开人世,往后的日子他不敢想象。

和尚无奈叹了口气:“施主若是非要寻死,可该想想留在人世的亲人,他们会是何等伤心挂念?”

然而疏桐没有回答和尚的问题,口中碎碎念着伤心挂念,自顾自转身踏入细雨,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若是死了,婳影该怎么办?看来他必须再想想法子,让他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后来的一年多,疏桐重拾护身符生意,家中情况再次回到从前,一切都一团糟,甚至开始变卖家当的日子,婳影生气之余,更多的是伤心和无奈。

疏桐将休书递到婳影面前的那一刻,婳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一边埋怨他近几年所作所为,一边又恨他违背誓言,临到此刻,伤及心腑,关于他的每一刻回忆都是痛。

躺在床榻上的老爷气得翻坐起身,用拐杖指指点点疏桐,骂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婳家落入如今境地,都是他一手造成。

疏桐没有狡辩,冷冷扔下休书,幽深的眸子里读不出一丝情绪,那声音似乎是厌倦了,似乎是终于解脱了,带着丝不为人察觉的落寞,淡淡道:“你们忘了我罢,这个盒子里还有一些银两,算是我还你们。”

“你滚!谁稀罕这点破钱!”婳影爹爹气急败坏,几下猛烈的咳嗽后不停地穿着粗气。

婳影毕竟对疏桐还存着那么丝不舍,抽泣着将地上的盒子捡起来,并没有打开,捧着它踉踉跄跄起身,含着一丝哀求:“盒子你拿走,人留下。不许休我,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负我。”

他知道她在害怕,那么无助。

他蓦地低下头,转身甩袖便走,一个字都没有说。他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好不容易演出来的戏会功亏一篑。

他根本不知道那一条前往雪山的路,他是怎么撑过来的,每一步都踩着血和泪,耳旁自始至终环绕的都是婳影歇斯底里的哭声……

疏桐,你负我……

不许休我……

回来……

回不来了。

疏桐的预料没有错,白子寒不同意这个交易,并提出新的交易,把婳影的病转到疏桐身上。

故事的最后,白色的烟雾渐渐淡去,若魂倏然抬头,冰洞顶上恰巧能看到银河,星星点点的模样就像是汇聚了千万人的思念。

她不禁感慨:“主人,你究竟为何要收集他们死后的魂魄,是为了吸食?”

白子寒鼻息一笑,抬起手指着银河,衣袖便顺着胳膊往下落,露出雪白的胳膊,他淡淡道:“看到最暗的那块没有,那儿少了个神位。”

若魂应声搜索,还当真发现一块最暗的地方,无尽的黑暗深处似乎还带着丝血色,她好奇发问:“那里发生了什么?”

然而白子寒没有回答,若魂察觉周围没人时,白子寒早已回到凉屋。

疏桐死后半年,婳影来到凉屋。此次白子寒没有露面,若魂接待了婳影。

婳影的模样比先前更为消瘦,她一下马就问若魂:“疏桐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到疏桐吗?”

她还是放不下,即便疏桐那般对待她,她也不可能放下。

若魂按照白子寒的交代,把回答告诉婳影:“锦城幽光寺,他被埋下松树底下。”

婳影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翻身上马狂奔。若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似乎能想象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月光如霜,照了一地寒凉,婳影双手挖开泥地,却找到一个方形的棺椁,在她打开的棺椁的一瞬间,蜷缩身躯沉睡着的疏桐便如光影和水一般地融化了……

祠愿,本就是人的愿望汇聚而成,没有实体。

而婳瑶,也永远都不会知道,疏桐临走前留给她的盒子,是打开水底大门的钥匙,那个未完工的水底之家,就沉睡在婳宅的池子底下,寄托了疏桐多少的思念,就这么被他亲自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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