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有个癖好,早年并不显,近年来却甚是明了。他爱保媒,朝中文武百官的儿女婚事,大多经他的嘴,赐婚下去的。
到如今,许多适婚郎君、贵女,家中都不敢轻易许婚了,生怕圣上记起来,结的亲不合圣上的心意,耽搁了当家的前程。是以,京中贵族之家也生了些不满。
杨牧几年前知晓后,每逢宫里中秋前宴和隔年一回的琼林宴皆要对各府婚配情况作些盘查,或传口御下去自行婚配,更或着脑子灵活的,将看好的亲家与他提一提,便也能成就好事了。
这一回,一场琼林宴下来,杨牧赐下多少桩婚事可想而知。到场的,未到场的,皆有赐。
可最瞩目,当属阳梧与今科状元柳逸贤。
与阳梧婚配的,便是那孙姌。念头是孙家起的,也是孙极向杨牧露的口风。而这宴里才艺比拼,阳梧与孙姌才情上的不谋而合,却是巧合了。也正是这个“巧”令杨牧满意至极。
翌日,阳梧便再次进宫谢恩了。
理政殿里并无朝臣,阳梧行过大礼后,杨牧心情颇好:“来,随朕走走。”
阳梧应了“喏”,慢着一步随杨牧往外行去。后头,侍人、宫女跟了一堆。
杨牧见阳梧这般举止,只心里暗叹一声,如今位居至尊,再不比从前,那样随意、肆意。可念头才起,他便掐断了,往事不可追。
到底,只是往事。杨牧深深吸一口气:“你的才干,朕是看到的。这几年,不用你,也是你还年轻,留着你在底下多磨练磨练,往后才能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
杨牧停顿一下,又道:“太子现今年少,终有一天,你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郑氏一族是太子外家,将来只会更得倚重,你不喜他们,却也不可太过显眼,于你并无益处。”
四月的春光打在杨牧身上,淡淡的。阳梧抬眼一瞧,便垂了眼,应道:“臣谢圣上。”
他的手缩在朝服里,握成拳,他有些恨。他来到这儿,五年了,始终在闲职上,年前,他自从六品的著作佐郎被降为现在的从八品工部主事。而与他同一科的郑氏子弟,已是四品的尚书右丞。
这其中,究竟为何,他知,杨牧更知。郑福露莫名的爱慕,他多次的婉拒,直至最后直自的不喜,使他仕途始终受打压。五年,多少人暗地里笑他不识务,以为揣着个状元,便能一冲飞天,孰不知,圣上对郑老国公是极为礼遇的,便是郑国公,私下里亦是称“大舅哥”的。
阳梧心中的翻江倒海,杨牧不明,只继续道:“你只身一人,婚事上不敢作主,朕是清楚的。你不喜福露,郑国公和皇后皆要朕赐婚,便没应。结亲乃是结两家之好,年轻人两厢情愿才可。因着福露,你也耽阁了。”
“臣谢圣上周全。”
他的声色平淡,却也仍微微颤抖,这人,终做了一件合他心意的事。
杨牧摆手,沿着宫道漫步:“眼前除了孙家,也无人敢将女儿嫁你为妻。姻缘得来不易,你要多珍惜。”
阳梧应下,便道:“臣孑然一身,父母不在,至今尚居于官舍中,一切事宜无人作主,求圣上指点。”
闻言,杨牧回头看他,见阳梧躬着背,只觉甚是单薄,单手扶了他,不觉生出些心疼来,弱冠之龄,与他的大儿一般大,却更凄凉。
“你莫忧心,朕遣个有经验的老嬷嬷,为你操持着。”
话至此,也算告一段落,杨牧事务烦忙,将阳梧打发了,便又原路返回。
默了一段路,杨牧问道:“查如何?”
侯在一边高中官,忙回:“踪迹难寻,只知确是孤身一人,并无亲人。”
杨牧不答,高中官又道:“云氏亦无踪跡。”
一路回了理政殿,孙尚书并郑国公、柳状元皆已侯了小半时辰。
杨牧知他们是来谢恩的,也不多言,只留了柳状元说了会话,便亦打发了。
柳逸贤自负才学出众,却不料还是抵不过前几科的老状元。昨日琼林宴,他被安排与阳梧同座,虽仍风光,但也差了阳梧一截。
他出了宫门,回到进士团安排的厢房,一腔郁气仍不得解,颇含恨道:“你有孙家,我却有皇亲国戚。”
这事说起来也是不过一谈资。好比,今日京都茶馆就比往常更显热闹。茶客所津津乐道的,不过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圣上果不负众望,于昨天的琼林宴上,一口气保了十多桩媒事。
其中最令人嗟叹的非孙家嫡女下嫁前状元阳梧了,其次便是郑国公长女下嫁今科状元柳逸贤。至于其它林林总总的不过是这家的儿子与那家的女儿结亲了,倒是寻常。
茶客们趁是午后休憩,很是高谈阔论了一番。那有些内道消息的,更是得意洋洋。
“你们是不知,柳状元真真是个好郎君。郑国公向他求亲,他不敢应,圣上可不就问是何缘故了,你道他是如何答的?”
“如何答的?”
“快些说,莫勾人!”
“请你吃茶哩!”
那人嘿嘿笑一声,甚为满足,且道:“某家贫,不敢娶。”
一时有人嗤笑他贫困至斯,年二十又四却尚未娶妻,亦有人赞叹德行高洁,不攀权贵,更有人讥讽装腔作势,既得国公青睐,何来家贫之言。
茶客们哄笑过后,又讲起了琼林宴上另一糗事。
“这事是咱们探花郎的,游街时更小的那个。话说那探花郎也不知怎的,许是家里太过寒贫,琼林宴结束后竟藏了瓜果点心,因着人多,被人给撞了,便掉了一地,当下里可丢人眼哩。幸好阳郎君帮着解了围,那探花郎灰溜溜地回了进士团。”
“啧,你又如何知道的?”
“好似真瞧见了。”
“我家兄长就在进士团做事,今早圣上还赐了吃食给那探花郎,并带了口御给众士子,说这般行事虽失了礼节,却可见是个受过苦的,往后当更能为百姓谋福祉,望共免之,戒骄戒奢。”
“圣上果然贤德。”
“圣上看得长远,实非吾等所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