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有一个目标的，必须两者达成共同的协议，有时候甚至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维系的重要纽带。但是当“沟通”这个词出现在猎人与猎物之间时，便会显得有些滑稽。因为二者不需要沟通，二者唯一要面对的就是杀与被杀。
所以当贼寇听到易通从嘴巴里说出沟通二字时，贼寇闭上了双眼，作出一副不理睬状。
易通看到贼寇这样的反应，并不显得很吃惊，通过这些年的经历，他清楚的知道，贼寇盗匪之类的人物早就习惯了把脑袋系在刀上的过活，所以有时候，骨气和义气这些慷慨激昂的词汇在他们身上都能够发挥的淋漓尽致。
因为明白了这种心理，所以易通决定换个方式和他对话。他看着贼寇，有些歉意的说道：“刚才我说的话有些轻佻了，那我现在按照正常方式来和你交谈……你，何必呢？”
这句话里的“何必”有很多种解释，何必要过来截我们？何必要从我身边带走小灰？何必在我跪下以后依然不放过我们？何必自寻死路呢……
贼寇睁开了眼睛，轻声轻语的说道：“我认栽，麻烦你给我一个痛快，如果能做鬼，我不会去找你。”贼寇说这句话时不痛不痒，如果不是断了只手，小腹有把刀插着，你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话，更像是生意伙伴谈话时的轻松与协商。
易通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那不行，我这人比较有探究精神，喜欢弄清事物的本质，或者人的心理。你要是死了，我得不到答案，会很郁闷。所以说吧。”
“说说为什么要拦截我们？”
贼寇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小灰，惨淡一笑，说道：“人嘛！谁没有个癖好？这种细皮嫩肉的多招人喜欢。”
贼寇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没有注意到易通肩膀轻微的难以自抑的抖动，也没有注意到易通眸子变得更加冰冷。
易通说道：“其实我给过你机会，当我跪下的时候，你让我们离开。现在就不会这样了，生生死死这种东西，生存着总是好的，最起码能呼吸，能看，能闻，能想，比闭上眼世界一片漆黑要好得多。你说是吗？”
贼寇看了易通一眼，说道：“我不是很喜欢随便下跪的人，正因为有了骨气，所以我没有变成一条狗。当你跪下来的那一刻，我很愤怒，觉得你很没出息。”
易通听闻此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声“唉”字，深邃悠长。他轻拍了两下贼寇的肩膀，淡淡地说道：“能理解。”
易通将插在贼寇小腹上的钝刀缓缓的拔了出来，粘稠的血液沾满了锈迹斑斑的钝刀。他用左手手掌捂住贼寇的嘴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刀刃对准贼寇的脖子，只是突然想到横向割破脖子可能会喷出很多血液，易通又换了个握刀的姿势，然后将刀尖刺进了贼寇的喉结里。
易通站了起来，对小灰招了招手。“去林中找一块坑坑洼洼的地，然后准备多些树叶，要大叶片的，不要枝条。”
……
……
林中某地，坑洼的凹地，简易的坟坑。易通将死去的贼寇拖到了坟坑前，小灰看着满头大汗的易通，有些不理解。
易通看到了小灰眼中的不解，一边整理尸体一边说道：“有些人，一生很短暂，生前活的不够体面，死后得活的体面些。有个坟坑总比露尸山林要好。生前与我有怨，死后赠你长眠。别在那里干瞪着眼，把坑里的树叶拨出来。”
易通与小灰将尸体简单的埋葬了，大片大片的树叶将贼寇盖住，易通找来几根细长的枝条，简易的搭建了一个人形，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形状能够驱赶鸟兽。
小灰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用脚不停地磨蹭地上的枝条。
易通做完这些琐事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突然说道：“我以前有过一个朋友……”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他总是爱跟我谈论生死，总是叫我要怀有一颗善心。他说，人生在世，本就活的像个猪狗辈，哪有什么大仁大义？哪有什么大奸大恶？都是你妨碍我的生存，我阻挠你的利益罢了。就因为这样，人和人总是充满斗争的，只有当彼此的利益达成一致时，才会演化出什么合作、善良、爱心什么的。这些年的经历让我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但是怎么说呢，人的生命到底还是一次的，如果按照物以稀为贵的说法来看，那么生命应当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毕竟你是因为我和小灰而死，不管你生前多么卑鄙龌龊，但你终究是人，你应当有在这个世界呼吸和感受的权利。按照大周律法，你也不至于死。但我终结了你的生命，总归是我不对，这点我向你道歉，你可以认为我是虚情假意，但是我可没有拿你的死亡来作秀，这一方天地只有我们三人。我想说，先前的那个你和现在的这个你不是同一个人了，也许你做过很多善事，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也许你很重情义，也许你是个孝子。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是占着绝对的道理的。”
“愿你死后，来生，如果真的有来生。做一个好人，至少做一个给人行个方便的人。别伤害那些不会侵害到你的利益的人就好了。”
说完，易通鞠了个躬。虔诚而放松。
小灰说道：“乾道十六年，大周帝国境内，第四十六人入土。”
说完这句话后，他们重新背起行囊，离开了这个地方。一路上显得有些沉默。
小灰有些心不在焉。
易通问道：“怎么了？”
“哥哥，为什么今天你的悼词念得有些长？”
“因为这是我们去往大周都城圣京途中所杀的第一个人，我不知道这一路还要杀死多少人，念悼词的时候，内心总是觉得有些失落，一想到自己要杀人，内心总是过意不去的，所以难免有些沉重。”
“那我们得走快一些了。”
“为什么？”
“因为走得快一点，遇到的人就会少一点，与人交流少一些，便少一分危险。”
易通笑道，“便也只有你，可以将这淳朴厚实的心性保持的不受干扰了。”
小灰看着他，心中所想的是他刚才说的一句话，物以稀为贵，所以人命很贵。但实际上，人这种东西是这个世界上重复最多的物体，哪里是什么稀罕物？既然不是稀罕物，又怎么会贵呢？想到此般，顿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