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薇走下车,示意司机将车停在距大门三四公里处,以免太过招摇。
董艾不敢跟得过紧,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刚刚看到濡泉山庄的大门便险些与宗薇的车擦身而过,这么快就下山,总觉得有些诡异。
“故意把司机支开,是熟人。”
任苇靠在董艾的座椅后面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董艾对付这种情况还是有些经验的。
“这地方近几年都不接待外客,咱们最好守株待兔,别打草惊蛇。”
任苇很乖巧地点头迎合,对准窗外继续调试镜头。
迈进濡泉的廊厅,宗薇便见到了苏菡,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怕多生是非,没去大门接你。”
苏菡边将宗薇带入里间,边抱歉地解释。
“没关系。”
宗薇在里间四处打量一番,濡泉山庄已不复当年的门庭若市,如此避嚣习静,然非苏菡的风格。
接过苏菡端上的茶水,宗薇问道:
“西墙挂着的《潇湘图》是谁的手笔?”
“之远,这孩子,不务正业惯了。”
“他很喜欢董源?”
“这些年不在身边,我也不清楚他的喜好,不过见他在这山上待得清闲,一时兴起也说不准。”
“恩,功力不浅,去年市书法协会的张会长送过一幅仿作,我看也不及这幅。”
苏菡知道宗薇不屑于社交辞令,听她如此评价,心里当然欢喜。
“之远去哪里了?”
“他一向懒得很,难得今天下山,说是去城里会朋友,我想咱们谈话他在场也不方便,他不在反而合适些,但又想,总该让你见见面的。”
“年轻人多些交际无可厚非,之远这孩子鹤立鸡群久了,朋友多些,你也放心。”
“也是。”
宗薇端详着笑意盈盈的苏菡,觉得熟悉又陌生。
“小菡,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遇到苏菡时,宗薇醉的很厉害,正倚着百珊酒吧后门的大树狂吐不止。
订婚?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订婚!
那时宗薇虽然没有许多少女情怀的诗意,但依然暗暗憧憬着爱情,可还未来得及谈一场名副其实的恋爱,便要托付陌生人终生,这样的事,完全打乱了她的人生规划。
虽然家境优渥,但宗薇从小便明白,一个人可以叼着金钥匙出生,却不能掌控钥匙将会打开哪一扇门。对于她这样的出身,父母之命不可违是金科玉律,因为目前为止,自己只是金钱的依附者,父母才是财富的缔造者。
宗薇失魂落魄地走入酒吧,心情不好,酒量又差,所以一个小时后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整个过程落入混迹酒吧的一个小流氓眼中。
苏菡正在后门费力搬运啤酒,恰好碰见被推搡在地的宗薇死死拽住皮包的背带,与图谋不轨者艰难撕扯着。
没有任何犹豫,苏菡抄起手中的啤酒瓶就往这个男人的头上砸去。一个又一个。
半个小时后,宗薇在一个破旧的宾馆床上醒来。
“醒啦?”
“……嗯。”
“嘿嘿,别看你个子不高,还挺沉的,把你扛过来花了我不少力气。”
宗薇醒了醒神,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正将各种瓶瓶罐罐分类装袋的女孩子。
“你要是没事就起来帮帮我,别光瞅着,我很忙的。”
恍恍惚惚地走下床,宗薇忽然想起满地血淋淋的玻璃碎片。
“你下手很重,要是打死人怎么办?”
“切,正当防卫啊大姐,你是法盲吗?”
女孩叼着烟卷,瞥了宗薇一眼,满脸鄙夷。
宗薇以前从未和这类人打过交道,也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勉强聊下去。
“没想到,你的知识储备这么丰富。”
“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知识这东西和我可没多大关系。只不过吃亏多了,进去多了,会钻空子了而已。”
苏菡明显感受到了宗薇的不自在,索性停下手中的活计,将烟卷夹在手里,熟练地吐出个完美的烟圈。
“话说回来,我要是当妈了,一定要让孩子学法律。”
“为什么?”
“当律师的动嘴挣钱,当法官的张嘴要钱。学个法律,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
“你,你很穷吗?”
宗薇说完便后悔了,可女孩貌似毫不在意,反而爽朗大笑起来。
“白天地摊,晚上散工,全身上下写满了一个穷字,你别告诉我看不出来啊。”
苏菡披散着长发叼着烟卷,信步在昏暗灯光下的样子已愈发模糊,但宗薇始终记得,二十多年前,她遇见的那个很特别的姑娘,全然不是如今的模样。
拍散了记忆,宗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礼物,递了过去。
苏菡笑着接过,打开,是一款限量版的打火机。
“劳你费心,可惜我戒了。”
“什么时候的事?”
在宗薇的印象里,苏菡明明嗜烟如命。
“怀孕,一夜之间就戒掉了。”
“有你这样的母亲,之远真是很幸运。”
苏菡平静地看向宗薇,轻声补充道:
“是怀着芃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