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事就在想不到的时候来了!只听得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呐喊,风光秀丽的峡谷间竟然冒出无数个胡子,很煞风景。这帮野蛮人不讲礼貌,没打招呼翘着胡子上来就砍。手里拿着酒瓮酒碗的周兵半梦半醒间就做了刀下鬼。陈大头不用再为张二妞牵肠挂肚了,他在稀里糊涂间成了弯刀下的大头鬼。
风让喝酒一向爽快,手下一奉承喝得更快,酒肉穿肠,筋骨松软,听到周边呐喊,纷乱又噪杂,全是恶狠狠的戎狄土话。他愣了一下,知道不妙。可是肌体尚没进入临战状态,连眼睛都没来得及聚焦,一大群胡子兵就冲到了跟前。
风让毕竟是风让,不愧为久战沙场的名将,根据战场形势他马上作出决断:跑!风让风一样地跑了,成了商末版的风跑跑。
后来的兵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古文中的走就是跑。
风让“走”了,一路“走”到了周南城。
进了周南城后风让酒醒了,回过神后总觉得去见侯爷前还应该做点什么。冷静想了一会儿,对了,应该受点伤,“浴血奋战”是要用血来证明的。他来到城墙边阒静无人处,墙脚那儿有一坨牛屎一样的东西,很厚,很黑。走去一看,是一块城砖,他弯腰拿了起来,很厚很黑地朝自己的前额拍了一砖。声音很闷,像是人前不好意思慢慢挤出来的一个闷屁。太谨慎了,下手份量不够,不足以表达“浴血奋战”的惨烈。他闭上眼睛再来一砖!用劲了,忘我了,“轰”的一声,城砖断了。这一砖算是给这次战役作了一个概括和总结——败了,但战了,受伤了,起码作风是顽强的,精神是可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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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秃酋、公孙卜和妘胡子全胜而归后彻夜狂欢,大笑。
“哈哈哈哈”文丁和闻仲在商都彻夜狂欢,大笑。
姒悦没有参加庆功宴,燕京戎和商都的庆功宴都没有参加,他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办。他要回家。
傻瓜想事不做事,聪明人做事不想事。他不去想季历,不去想胡子,不去想闻仲的“甩出去”,不去想与己无关的是是非非,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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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的人,疲惫的马。
姒悦快马加鞭,他要赶到霍太山清风口的家中去看笑笑。
前面就是清风口。
傍晚。
夕阳一半掉在了葛藤的枝蔓下头,悬浮在上的一半,犹抱琵琶,依依不舍,不肯离去又无可奈何,半张脸憋得通红。月亮倒是大方,清清白白升在了半空。远处林中一缕炊烟在清风中袅袅娜娜,袅娜到高处化烟为云,淡淡地罩在圆月上。广寒宫不再隐隐约约,抬眼就是。
姒悦似乎听到了广寒宫中笑笑的笑声。
笑笑没有姓没有名,因为爱笑,姒悦叫她笑笑。
笑笑的广寒宫就在山里。
进山没有路,因为走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路。要到有炊烟的地方去,只能顺着葛藤走。
葛藤很长,互相缠绕着,不分不离,依偎缱绻,植物界似乎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集体婚礼,葛男葛女相拥着往山中漫步。
炊烟是从葛藤深处一间茅屋的烟囱里冒出来的,这本来就是做饭的时间。
山中幽静,走得近了,似有柴火毕剥声,衬托出山间比寂然无声更静的静。
茅屋里隐约传出孩子稚嫩的哭声。哭声像笑声,“哎…哎…”喜怒哀乐全“哎”在里头了。这是家的召唤。这种召唤让人猝不及防,感人至深。
姒悦站不稳了,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冲动,跌跌撞撞撞进屋内。
不用敲门,门是敞着的,屋里人似已知道他今天要回。
“你回来了。”这是笑笑的问候。
笑笑抱着一个孩子走近姒悦,说:“是女儿,”然后冲他笑一笑,说:“鼻子像你,眼睛像我。”
话还没有说完,姒悦已经抢过了孩子,两个相像的鼻子做了一个亲密接触,然后凝视。父亲对女儿的爱大致就是这样的,慈祥外面裏着一层严肃,笑容单单集中在眼睛,把“我”的爱从眼神中传出,一点一点地输给另一个“我”。
“…”,孩子不哭了,她在接受着爱,尔后,“噗哧”一声笑了。
“眼睛像你,笑起来更像。”姒悦看着孩子的眼睛,再看笑笑的眼睛,看得痴了,沉湎了。每次看到这双眼睛他都会痴。
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是在一年前。
山里更深处有一个大庄园,庄主姓姒,有莘氏首富。姒悦因为避祸躲进山里,姒家大爷收留了他,赐姒姓,又见他成天板着脸,从来不笑,给他取名叫悦。悦,形声,从心,乐也。
姒悦是个孤儿。原来别人对他的称呼是“大个子”。到底个子有多大,份量有多重,全是毛估毛算的。“大个子”后来有名有姓了,都上姒姓家谱了,七斤八两都上了秤。
笑笑是姒家庄园的采葛女,父母早亡,也是孤儿。采葛的孤儿。
葛是一种植物,是老天赐给山里人的生命之藤。葛藤的茎叶可以炒着吃,或者煲汤;藤干可以编篮,或者做鞋;藤干煮了之后可以拉成丝织布;葛根还可以做药。
姒悦在姒家庄园生了一场大病,笑笑用葛根熬了汤药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两个孤儿原本就像两根孤独的拇指,碰在一起稍微一晃动就有了意思。这意思连哑巴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姒家老爷让两个孤儿成亲了,搬到庄院外的葛藤谷居住。
葛藤谷是豁达的,谁当主人它都欢迎。绵绵的葛藤编织了一条朴实的人生箴言:劳动可以创造一切。
姒悦的家相当于葛艺园博屋,柜是葛柜,门是葛门,榻是葛榻,几是葛几,篮是葛篮…家里的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样,具体而实在,看在眼里有一种被生活拥抱的感觉。自从他和笑笑成家以后,幸福、美满、温馨、甜蜜这些词都在这间葛屋里诞生了。
姒悦看着手中的孩子,连想到缱绻的葛藤,那是旺盛的生命延续。山里人把葛藤这般旺盛的长势叫做覃。
“孩子叫覃吧。”姒悦痴痴地看着孩子说。
“噗哧”一声,覃在笑。
姒悦把孩子顺着四十五度斜角举过头顶,学着孩子的口吻说:“覃覃飞,雎鸠飞,飞到沙洲嘴对嘴…”
覃笑得更欢了,“唧唧唧唧”,像黄鸟,悦耳动听。
笑笑也笑了,鼻尖上多了几颗亮晶晶的小白点,那是慌乱的幸福逼出的汗珠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时忘了自己,分离日子里满腔的块垒很快抽成一根绵绵细细的葛丝,一点一点地笑了出来。团聚了,轻松了,应该尽情地笑一笑了。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悦哥在家吗?”
姒悦打开门,看到姒庄主的小儿子。
“悦哥,有人送来简书,家父让我转给你。”姒悦知道,商都方面又来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