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同母亲和阿婆坐上了去往北京的车,一辆救护车。
想起与奶奶匆匆告别之景,我就黯然失神。草草的打了个电话,就连告别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我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任长发在风中飘扬。想起奶奶在电话中的欲言又止,想起爷爷在电话中的声声叹气,想起他们那殷切的叮嘱,一时之间,眼中的泪又快要喷涌而出。
这不是我第一次离家,却是我最难过的一次。要真是以后在北京上学,谁来帮爷爷添柴,谁又来帮奶奶洗衣呢?我那么拼命的想要留在北京,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晚风温柔,长发飞扬,车轮穿过山间,走过小巷,终来到霓虹闪烁,流光溢彩,绚丽非凡的繁华都市:北京。
北京,再次踏上这城市,还是会被它的美所震撼。望着那万家灯火,望着那人来人往,我的眸中一闪而过的迷离。真的很让人迷恋呢,如同那少年一般的耀眼的北京。
外婆被安排在一间北京著名医院的高档病房。母亲的眸中有些微微错愕,我眼神却一片平静,心中早已了然。
外婆坚持喝我烹的一杯茶才去做检查。我自知拗不过外婆。乖乖的将随身携带的茶具一一摆出,像模像样的烹起茶来。茶香袅袅,闻着茶叶的清香,我们所有人那颗躁动的心,仿佛沉了沉,而后平静下来,细细的品了杯茶。但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品完一杯茶,外婆起身抱了抱母亲,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外婆轻柔的拍着母亲的背。而后外婆又走向了我,将我轻柔的抱入怀中。外婆平日里就很孱弱,因为生病也日渐消瘦。但当外婆那瘦骨嶙峋的身躯,紧抱着我硌的我都痛时,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根细针狠狠的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感瞬间袭满我全身的细胞。我不自主的抱紧外婆,我很害怕下一秒,我眼前这名清丽的女子就要离我而去。
我和外婆抱了许久,外婆轻柔的摸了摸我的长发,而后放开我,对上我的眼,神情认真,语气轻柔的和我说:“韩瑶,我这段时间想了许久,才发觉你说的很对。你就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书棋。你是,韩瑶。活了大半辈子,纠结了一生,到头来还没有你想的明白。还有,你泡的茶,很好喝。我已经好久没有喝过那么纯净的茶了,谢谢你,让我做回了,书棋。”
我鼻尖酸涩,眼睛有些发胀,我不敢直视着外婆,我怕望了她一眼,我的泪就会止不住的往下落。我只能无声的点头,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着:“嗯嗯,阿婆喜欢喝茶,每日我都泡与你喝。”
只见外婆怜爱的摸了摸我头,如同知道自己的命运一般,从容的向外走去。当外婆转身离去时,我才微微抬头,望着那逆光的背影,眼中的泪终止不住的落下。村口的毛大夫与我说过,外婆的身体早已油灯枯尽,已是将死之人。在泪眼朦胧之中,我仿佛看到外婆回头望了我眼,冲着我微微一笑。那是一张肌肤富有弹性,眸眼格外纯净,笑容十分璀璨的脸,那是年轻时候的书棋,那是我的阿婆:李书棋。
外婆的身影终消失在那白色走廊的尽头,母亲与我紧紧的相拥着,泣不成声。
这是我第一次见陈立平,只见他身穿唐装,气质儒雅,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一双眼更是深不可测。他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扶着拐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叹了口气,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外婆因为检查的原因身体极度疲惫,被转移回病房时,已经沉睡。而陈立平见着外婆熟睡,也未踏进病房,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长椅上,等着。
我将手中的水杯轻轻的递给他,只见他微微抬头,望着我的眉眼,眼神微微错愕,一闪而过的震惊。对于他眼中的震惊,我微微一笑,轻声的说着:“我叫韩瑶,是李书棋的外孙女。”
陈立平了然的点了点头,又望了望我的眉眼,带着老者自有的语调,声音低沉的说着:“你确实像极了她。”
听到这,我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呀,像极了。”
陈立平将我手中的水杯接过,抿了抿杯中的水,望着坐在他身侧的我,笑了笑说道:“你认得我?”
我微微侧身,抬眼对上他的眸,也笑了笑说道:“以前在新闻联播见过你,你叫陈立平,是个好官。”
只见陈立平像是被逗乐一般,轻笑一番,笑着说道:“你可知,一般为官之道都是人前君子,人后小人,你们或许见我是表面是一个好官,背地里我万一是一个贪官呢?你还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官吗?”
我低着头,沉思了许久,而后缓缓开口说:“嗯,还是好官。至少,你在位时,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如果万一你真是贪官,我想也是逼不得已,毕竟自古清官难为,想要在官场这摊浑水中孑然一身,一是没有本事,二是不想作为。”
坐在我身侧的陈立平,一双深不可测的眼定眼望了我许久,我也就那般任他打量。过了许久,他轻笑出声,笑着说:“你这些想法都是谁教你的?”
我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说:“我们村里的一个穷秀才。我与我哥经常去他那里厮混,他总是会疯言疯语的,听得多了,自然也能说上一二。小时候不太懂,现在细细想来,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
陈立平听见我的回答,顿时大笑起来说:“那秀才也是个妙人。”
我微微一笑,望病房望了望,阿婆应该醒了吧。陈立平也随同我的视线望向病房,病床上的外婆正在母亲的帮助下缓缓坐起,眼睛却定定的望着门外。我清晰的感觉到,我身侧的人身体微微紧绷,杯中的水也洒落出来。
李书棋和陈立平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般炽烈,那般柔情,又那般的决绝。相爱却不能相守,初次见面时,他们还是锦瑟华年,再次重逢时,却已是垂暮之年。这其中的是非曲折,怎是旁人三言两语又说的清呢。我微微的叹了声气。错过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外婆没有出来,陈立平也没有踏进。两个那么相爱,却错过一生的人,如今隔着一扇门,仿若隔着海角与天涯。
我呆坐在陈立平身边,与他们一同沉默许久。
“忆当时,初相见。欲见不见总为难。思欲切,人欲远,相望世情隔云烟。鬓色霜,嘶声弦,雨打心头烟花残。别经年,恨经年,执手凝望终无缘。”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