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字东苑。
愿甯馨儿打开朱窗,看着窗外青竹染烟,细雨朦胧,转身微笑道:“咦?外面下雨了,柔娘明明占卜过,今日是个大晴天,原来柔娘也会犯这种小错误。”
紫木雕花圆桌上摆满丰盛精致的早膳,金衣少女身后面容姣好的白衣少妇慢慢放下白玉汤勺,侧身抬头一看,愣了愣,轻笑道:“想不到我们家的甯馨儿也会骗人。”
“骗人?真的下雨了。”愿甯馨儿一脸煞有其事,语气中还微含一丝委屈。
白衣少妇见状忽而掩面含笑,故作正言道:“哎,甯馨殿下,想出去走走就直说,这种招数你十岁之后就没用过。”
“啊?”愿甯馨儿闻言一呆,下意识摸着腰间金绫卷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忽而醒然一笑,顿时喜道:“还是柔娘聪明,那甯馨出去看看,等下就回。”
——
时明之从前庭带着餐果回到西苑居所,一上楼,见到冷晴臻背坐在对面后院楼梯口。
“晴臻,给你最爱吃的晴露果。”时明之坐到冷晴臻身旁,将紫木托盘放在中间。
“好吃。”冷晴臻尝了一小口,明眸一转,抬头示意道:“明之,我考考你,绛衣这是在干嘛?”
时明之顺势向下一看,可见毋子庸白衣醒影,静伫于清晨河畔林中,时有竹叶飘落鸟还相鸣,偶尔青花飞扬鱼回流跃。
时明之想也没想,顿时笑道:“舞剑,对否?”
冷晴臻闻言一愣,微微诧异道:“他一没拿剑二没挥手,这也看的出来?”
“绛衣之前师从理学剑派,讲究的是理从繁以术释华,其中有【风花雪月】四道顶级剑舞。从鸟鸣鱼跃可知,这应该是雪系流的初雨剑舞,有引凤,祈雨之效,名为【迎凤初雨】,号称非剑帝而不能舞,非神女而不能观。”
“神女!”
提及此语,二人四目相对,顿时有了乍然之色,冷晴臻欣喜道:“你说,苏晏能看见么?”
话音刚落,顿见对岸竹林走出一位金衣少女,轻轻一跃飞过岸来,站在毋子庸身侧。
“是你下的雨,对么?”愿甯馨儿好奇道。
毋子庸醒然侧望,稍有惊讶地打量起面前之人。
少女一头秀发乌黑光亮,两簇长发垂到胸前,扎着俏皮的双马尾。
身上穿着淡黄色长袖轻绒短衣,下着凤煜流光裙至膝间,登着黄缎金丝裹腿长靴。
未施粉末的鹅蛋脸庞尽显粉嫩白皙,正是明月为眸玉为骨,柳叶为眉花为容。
年方二九,清气漫溢,微峰轻拔,风韵初现。
“只是幻觉而已。”
“幻觉?怎么可能,纵然现在雨停了,可周围还是湿漉漉的。”
愿甯馨儿低头四顾,又抬头看到不远处刚刚下楼的时明之二人,疾走过去,问道:“请问,方才这儿有下雨么?”
冷晴臻闻言心中暗道:说有还是没有呢,她现在没有记忆,嗯,还是说有比较好。
做出判断,冷晴臻手肘碰了一下时明之,微笑道:“当然有,不过你一来就停了。”
时明之点头附和道:“是的。”
侧身见到毋子庸也走了回来,愿甯馨儿不满道:“不想教就直说,还骗人,你的朋友都说有。”
毋子庸凝噎而笑,顿了顿,顺势提议道:“若是用小祈愿术,我便教你。”
“好,不过我要学这道剑舞。”愿甯馨儿语气直爽,解下腰间金绫卷轴,递给毋子庸。
展去金色罗绫,可见玉轴通体莹白,玉面纹路诡秘,再加上中间两个古篆当知年代久远,观觉质硬,触感韧软,想来绝非凡物。
“听雪。”毋子庸打开一看,画布上皆是空白,什么都没有。
“顺带一提,这道卷轴我用过冰埋火烧,水淹雷劈,滴血下毒,析光观感,弹奏各种乐器,都没反应。”愿甯馨儿好心扳着手指总算回想完毕,才点头道:“对,就是这些。”
下毒?
闻及二字,毋子庸突兀抬头一看,勉强恭维道:“姑娘想法很别致。”
“别致?”愿甯馨儿明亮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解之色,暗自琢磨一番,乍然摆手干笑道:“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早已擦拭干净。”
“双月金妆九月抹,三季春华半季秋。东邸唯独没有冬季,殿下是希望在家乡看到雪景罢?”
“正是——”
听闻时明之说辞,愿甯馨儿稍有意外地点了点头,神情憧憬道:“我想在今年母后生辰时分,让整个东邸谷下雪。不过,没想到真是巧,顺着听雪卷轴气机牵引的方向,刚到海石城,便遇见了能解开听雪卷轴的人。”
冷晴臻使了个眼色,便拿到玉轴,翻转打量一番,不解道:“以你现在修为,稍借寒灵也可以祈雪,干嘛还琢磨这玩意?”
愿甯馨儿先是诧异于眼见稚女一眼便看穿自己修为,略显无奈道:“神女凰族素来好运,冥冥之中会把事物导向有益的一面,显然在它的认知中,冬天是不好的,有凤元仙桐坐镇,东邸根本引不来足够的寒灵元气。”
“听母后说,也只有这道代代相传的听雪剑舞曾经让东邸降过雪。”
“哦——”冷晴臻卷好玉轴,催促道:“绛衣,你看了这么久,有方法了么?可别指望我,引不来寒灵元气,我也下不了雪。”
愿甯馨儿见状心中呆笑道:可他只看了一眼就被你拿走了,哪有这么快。
毋子庸却了然道:“祈术之道,天人交感。感为方想,往外扩散,交自归源,向内回缩。一个说【感】做不到,一个说【交】也做不到。那这位剑帝又是怎么做到?剑帝再强,也比不过当初真神极境的神女凰后罢?”
“所然,他一定是用了更简单的方法,以互衡观论来看,若是果真趋于有益,当东邸谷遍处雄雄大火之时,寒灵元气又岂会是无益之物。”
闻之思异,愿甯馨儿不禁微微颔首,又连忙摇了摇头,笑道:“阁下说的是有道理,可总不能为了降一场雪,把整个东邸都烧了?”
“这是原理,如果不能点燃东邸的火,那就点燃自己心中之火,想见之人,自会看到她心中之雪,姑娘不妨一试。”
愿甯馨儿接过冷晴臻递来的玉轴,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瞳中仿佛有金色火焰在燃烧,平摊开玉轴,恍然出神。
众人见状自觉后退了几步。
时明之感慨道:“说起来真是巧,这道剑舞还是绛衣送予苏晏之物。”
“我?”
“正是,当时苏晏用禁玉【暂湍】与绛衣互赠,然后在上代明之引荐之下,绛衣联合晴臻造就百亿具道躯,没多久,绛衣便证道归陨。”
谈笑间,金光闪烁,愿甯馨儿双手划开合十,玉轴浮在胸前,光芒大作。
“这么快就领悟了。”冷晴臻伸手摊在空中,忽然一愣,转而一笑,明显不怀好意,自叹道:“这光好生刺眼。”
说完,慢慢向梯檐靠近。
时明之抬头一望,也没发觉天色有何不同。
毋子庸察觉冷晴臻有异,侧身回望之时,顿时感到头顶一点微痛,随后漫天冰雹坠下,躲闪不及。
“哎呀。”愿甯馨儿显然也被砸到,双手遮掩住头部,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白珠瀑下,蹦蹦作响,疑惑道:“书上说雪很轻的,怎会这般痛?”
时明之见状恍然笑道:“这是冰雹,水气过重,突遇寒气便会如此。”
时明之戴着蓝绸弁帽倒不怎么痛,还伸出手来感受一番。
只是施法中断,冰雹延迟数息后也骤然而止。
毋子庸放下手来,道:“地域不同,这道恰应东邸的剑舞效果自然不一样。多加控制练习就好。”
“多谢!”愿甯馨儿拾起掉落在地的听雪玉轴,神情喜悦道:“现在该我帮助你们了,你们是要找人还是要寻物?”
时明之点了点头,缓缓道:“只需要殿下把自己一缕灵烟点燃,就可以找到那人。”
愿甯馨儿蜻眉少抬,不解道:“虽然烧一缕灵烟不过流一滴血而已微不足道,但让人感觉很奇怪。而且,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找的人,却要点燃我的灵烟么?”
“那就先看看这个人在哪里?”时明之与冷晴臻一番对视,伸出右手食指,青光划过,一滴鲜血被托在空中。
金光为焰,愿甯馨儿闭眼燃烧血滴,蓦地睁眼,自言自语道:“奇怪。”
时明之试探道:“殿下看到应该是这位小姑娘,对么?”
愿甯馨儿颔首问道:“你们是血亲?”
冷晴臻摇了摇头,抽出自己一缕青色灵烟,愿甯馨儿施法后更是惊奇不已,略显诧异道:“这次,看到的是我自己。”
“我们之间,认识么?”
冷晴臻不以为意道:“现在说了你也不会信,等你打开金燕盒鉴的时候自会知晓。”
金燕盒鉴!?
听闻此语,愿甯馨儿总算是半信半疑,手心冒出一缕金色灵烟,光华骤燃,闭眸陷入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