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心站着两道黑袍身影，左边佝偻，右边笔直。
月光之下，显见左边灰发老者，右边白发少年。
赢姑娘走到二人对面默默不语。
孙老爷子神情和蔼安详，却面有遗憾，叹慨道：“这个东西你也很需要罢？只是可惜，这个时代聪明人太多，只有送予朋山府，才能解释盗夜天的事情，不让人生疑。”
“我只是奉命前来，仅此而已。”
“喔！仅此而已？”白发少年闻言不禁昂首，摇头惊叹道：“大巫会真是邪教啊！你在煦泽城浪费五年光阴，纯阴灵感还被踢出甄试，就没有一点怨念？”
“没有生在命数之中，又能怨谁？”赢姑娘闭眸作答，靛帛掩面，也无法透过丝绸看清到底是何表情。
赢姑娘又睁开双眸，问道：“他的土德道身如此羸弱，为何不给他？”
孙老爷子笑了笑，叹道：“弱点好，觉得危险，路上也会谨慎些。”
白发少年闻言好奇道：“二十年前地脉复苏，世间可造之材早已被各州玄门剑宗尽数收纳，盗夜天从不行培养之事，如今世道想找个真凭实学的主司，也只有挖人墙脚，可地生相者皆是有名有姓之辈，感觉很难哪。”
孙老爷子似乎与白发少年也不算太熟，礼然笑问道：“不知阁下可曾听闻灵玄三明，无明皆暗，有明各生。”
白发少年倒是知晓灵玄三明，可并不清楚时明之境况，所然愣道：“可这更加难找罢？”
孙老爷子又道：“时刻飞曾经送予老夫一封密函，若是交于他儿，以时家见闻，定会告之哪里有适合人选。”
赢姑娘思忖道：“时刻飞？可是上代主司貌似并不是时家之人。”
“三十多年前他主动寻到我，当时只有六岁？还是七岁？不记得了。”
恍然失神，即便苍老也无法掩盖孙老爷子充满故事的眼光，摇了摇头，遗憾笑道：“可惜英年早逝，若是他如今还活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白发少年稍有惊讶道：“他在那个时候已经计划好盗夜天现在之事？”
孙老爷子低头而叹，推崇道：“他预料到了地脉复苏，可惜自己并非生在如今年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将来对抗外域道统铺路，恰好盗夜天的终极目标也是其中一块拼图。”
赢姑娘言语中充满了好奇，不禁低声问道：“盗夜天的终极目标？”
孙老爷子也没有隐瞒，抬头望着夜间新月，娓娓道：“据时家刻飞而言，圣人的终极追求是以【和万道而御统】，称之为【道统】；诸神的终极追求是以【解万象以观真】，称之为【象真】；传说中还有一行人，一生致力于追寻着周天起源，道象来由，试图超脱桎梏。”
“而这其中的关键，便是九部流数中从来就不存在，一直空缺的第九数【無按】。”
“盗夜天蛰伏至今，便是等待从这大争之世中汇聚联合到，能完成【無按】的有志之士。”
赢姑娘闻言双手似乎有些颤抖，微微躬身，语气平静道：“任务完成，各位就此别过。”
眼见靛衣倩影转身消失在昏暗之中，白发少年叹道：“她好像很伤感？”
“也对，大巫会甄试落选，被上代未末外排暗中帮助你寻找负官，不在命数中自知也进不了盗夜天。荒废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五年，才换得脱离巫族束缚的机会，一定很不甘心罢！”
孙老爷子亦怅然道：“不止大巫会觉得，只有在地脉复苏后出生的人才拥有造化。算起来，正好是只要今年年过二十之人皆不在命数之中，阁下断不止二十罢，谁又敢说你不是宿命中人。”
“你看，这东皇箜被太灵族同脉夺了命数，不也被盗夜天撞见！”说到此处，孙老爷子明显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想起毕竟已是自家人，尴尬笑道：“虽然是差了点，但贵在有缘且志气相投。世间之事不都是这般，没有天缘有地缘，没有地缘还有人缘，若是连人缘都没有，才会出现穷凶极恶之人，也只能祝福赢姑娘，愿她早日寻得自己机遇。”
“还有要纠正阁下一点，只有当代巫族神女才能代表巫族。大巫会，暗面上地位与【金顶楼】只低不高。”
“哦，好像也没什么事，我也要带着筹码去中明州一展抱负，就此别过。老爷子别太伤心，生意嘛，有去有回。”
“阁下这声老爷子，在下可受不起。”
“那就——有缘再会。”
最后看了深埋地下的汇灵磐石一眼，孙老爷子终于放下包袱，释然笑道：“就不再会了，我还想安度晚年呢。”
白发少年点了点头，又微笑摆了摆手，才消失在原地。
——
四月初二，长青关。
早起与闻书持服念熙告别之后，正午时分，时明之四人终于乘坐银鹰飞甲赶到长青关，徒步踏上前往【崇林长廊】官道之上。
“有人哥，为什么我们不继续曾坐飞鹰去中明州边琴郡？”
看着药学好满脸疑惑的神情，时明之感觉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想了想，长话短说道：“劫镖。”
“哦，那我先去探路了！”药学好闻言一喜，将腰包抓在腹前，手举飞天伞离地数尺，酣畅淋漓凌空而行，灵活游荡前去为众人探路，山野旷僻道无阻碍，姿态比起昨日娴熟太多。
出关良久，似乎察觉有人跟踪，冷晴臻回头望了一眼，见到四下无人也懒得再走，眯眼一笑化作青光飞入毋子庸胸口。
跟踪之人见状连忙下沉消失不见。
“到边琴郡再叫醒我。”
声音消散在二人耳旁，只剩一直背着木箱的时明之与毋子庸前行。
时明之扶了扶肩带，看着远处尽头已然落地不前的药学好，继续迈步道：“将朋山府送予的毒活玉串成项链戴上之后，如今常乐每日至少能炼化四十滴原血。这样年尾前去东邸谷之时，便能保证绝对有一滴灵血。要是途中能打听到木子戚的消息更是最好不过。”
毋子庸还有些映像，道：“木子戚，应该是那位匠神府木子堂堂主罢。”
“嗯，我这次脱离青彦文华，靠着徐安时家身份，成为了【独上高楼】【密谖轲】，希望能早日接触到他们的情报中枢。”
虽然毋子庸没有多问，时明之仍是解释道：“独上高楼，出现在灵庭中后期，一个拥有四千多年历史的情报组织，隶属于九州最为传奇的杀手盟【往生驰】。【密谖轲】，大意是将讯息传出之后便忘记的人，称呼听起来似乎高深莫测，其实也就一个最低等的职务，比起我在【青彦文华】绘行还低。”
“一共五大级别二十等，密谖轲、密流轲、密案司、密进司以及各州统管【密首言】。”
“与盗夜天完全单兵作战不同，往生驰虽然历代只有四人，但因为有着出色的情报组织供养扶植，每逢乱世群雄并起之时，便是往生驰大放光彩之时。”
“据我所知，往生驰只出现在乱世，盛世时只有独上高楼。因为接触的比较少，其中缘由也不太清楚。”
“当初木子戚叛出匠神府失踪不见，从与家父偶尔书信往来得知，现在似乎已是【独上高楼】客卿，就不知如今活动在哪一州。”
说完无话，毋子庸见状从袖中取出一把一尺长的黑石流纹断剑，问道：“这是我昨日在百甲楼随手拿的一把，明之看看如何？”
“哦——”时明之随意瞟了一眼，说明道：“这是前古东天界通用的制式符剑，如今虽然其上阵法失灵，但胜在质硬锋利，绛衣先用来防身也还不错。毕竟轻飘剑乃通灵天剑，还是不要大材小用，明珠蒙尘比较好。”
走着走着，二人行至药学好身边。
只见前方山道开岔分出左右两条延长青石官道，其上杂草缝长，黄土隙生，药学好不清楚去路一时踟蹰不前，等到二人追上，于是问道：“有人哥，哪边是去中明州的，而且，怎么感觉这官道很少有人走的样子？”
时明之止步伸手示意道：“向左走前去中明【边琴郡】，向右是通向南缇【千叶行省】。”
“哦！”药学好闻言开路在前，四下无人，却仍握着油纸伞当作木棍作出警戒状。
时明之走在中间，继续解释道：“数千年来，州邻官道一直断断续续有在维护修建，不过近二十年来却渐渐荒废。”
“九州发展至今已然鲜有流民，世人多定三亲于郡内，州邻官道无外乎是为了通商，游学之用。然两州隔绝地带，多是异兽丛生，荒险诡奇之地，不适合大肆开发，再加上州内资源丰富自给自足，除了逃犯流寇亡命之徒聚集山野苟且蛰伏，以无人在意其中光景。”
“二十年前地脉复苏，匠神府前沿技术终于能够完全投入军司之用。海路负重安渡以行商，云舟轻乘飞行以游学，这州道本来就不是经常使用，再加上近十多年间荒废，变成这样也算正常。”
“云舟！对哦！我记得还有云舟这玩意！有人哥！为什么我们不乘云舟？”药学好终于想起来，不仅仅是志怪传奇中，这个世上也有云舟这般传输工具，不禁兴奋不已。
“云舟路线固定，皆是初一十五发行，今日已是初二。而且崇林长廊如今还算是一道贯通平坦，无需曲折绕行，只要走个五日差不多便可以看见【边琴郡】【日暮关】，只是中心地带不怎么安全。”
“不安全！那我先去探探路。”药学好闻言一喜，顿时打开飞天伞朝前方飞去。
时明之见状摇头笑道：“我是说，中心地带，这里连大型野兽都很少。”
然而，黄昏时分，等到二人追上药学好时，却发现他胸口沾满鲜血，独自盘膝坐地，一人啜泣不已。
他的身旁，躺着一只白狼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