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百甲楼内已然歇业,不点灯火。
然室内漆黑中突生火光,有一黑袍少年手提灯笼,自昏暗角落中穿墙浮现。
来到顶楼镇店之宝所在之层,寻找片刻,黑袍少年挑选了几个便于携带的器物放入怀中,当他路过【安心波浪鼓】之后又止步后退,伸手将其拿了出来。
“你拿这玩意作甚?”
黑袍少年闻声一颤,仿佛连火光都突然暗了一下。
黑袍少年转过身来,左手掀起兜帽,露出了标致性的白发,看着不远处幽暗之中一道白影,笑叹道:“我这次又没出来逛街,怎么也会被察觉?”
毋子庸缓步靠入灯笼照明范围之内,淡然道:“白羽灵篆,当然,你不来我也没什么损失,若是来了,最好不过。”
白发少年显然不信服,又问道:“就单凭这一点,似乎说不过去罢?”
“可从你拿出安心拨浪鼓之时,连最后的证据都集齐了。”
毋子庸侃侃道:“你上次带走的那个孩子,义庄中他起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妹妹,可见这个是给她的,对么?”
“你会瞬移之术且能够携带他人,却近乎半月才到煦泽城,说明你的瞬移之术多半不能到达没有去过的地方。所然,你今早定是前往风发一带仿制了拜帖,再传送回来,故而羽毛色泽才能如此契合。”
“最为重要的是,你一头白发如此醒目,没有机会出来逛街,连常乐随意逛着都会别吸引进来,百甲楼镇店之宝,当仁不让最为适合做这次行动的障目之叶,用来完全消除孙老爷子的嫌疑,让盗夜天负官顺利潜伏出游。”
“有这么多纰漏?”白衣少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低头思索其中细节。
毋子庸见状拍了拍自己胸口,低声道:“晴臻,他来了。”
青光化形,晴臻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之人,醒然道:“你连寿元都没有?无生相居然是不死不灭,不过你也没有灵宫,只是一只永生的乌龟。”
见到冷晴臻,白发少年异常惊诧道:“居然跟灵幽理那位长的一模一样?为何你会住在他身体之内,晴臻?太庄懿的晴臻!不是从不化形么?为何会跟你在一起?”
毋子庸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时在封帝台上带走你的是一位黑纱女子,之后的事情我便不清楚。”
冷晴臻闻言愣道:“封帝台,你什么意思?”
白发少年摇头含笑拒不作答,转而道:“上次答应过你,我听到的她呼唤的名字是——梦尺轻。哦!我方才见过的看来是明之鸟,找他去检索,你们能知道的更多。”
毋子庸神色平静道:“这么说,我果真是最后一位天帝?”
白发少年闻言一叹,懊恼道:“能不能别把我当做什么都知道一样,虽说万年来我四处游历,勉强还算略有所知,但对于前古之事,我恰好只看见过最后一幕,你躺着那位黑纱女子怀中,然后她带你飞走。”
“你们应该去问明之鸟,他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毋子庸转而问道:“九千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温玉国?”
白发少年颔首坦然道:“是,不过灭国之事与我无干,我这瓶五滴王血可是自己赢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灵幽理有个温嬑慊?”
“乐帝假身告诉我的,我在温玉国碰见了他。他寿命将尽,便将乐帝传承托付于我,或许温玉国之事与他有关。”
“昆玉伯是不是你变成血煢的?”
“我缠了昆玉季好一阵子,想让他当引路人,好让自己甩掉这份苦差。最后他兄长活了下来,他也成为引路人,两全其美。”
不等毋子庸继续提问,白发少年抬手抢答道:“还有,那个残图也是我插在海鯸角上,送往东至及海。别问为何要让苏晏前去,晴臻或者九幽君这两个我根本没有渠道能接触到,这种大局之争,也只能赌赌运气。最后,其中发生的所有意外不在我掌控之内,我一不是一念三千,二不是触感通融,除了不死不灭,没有其他特长。”
听完白发少年一连串说辞,冷晴臻颔首惊讶道:“除了嬑慊之外,绛衣居然还真猜对了!?”
白发少年一脸好奇道:“情真意切?我全说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晴臻同嬑慊长得一模一样?”
冷晴臻道:“印像原择,我们都见过他故情人。”
白发少年闻言了然,道:“哦,你们当时都见过那位黑纱女子,我可是唯一一个见证阁下这段跨越万古****纠葛开始之人,若是这次有个好结果,一定要让我知道结局,不然,实在是太遗憾了。”
“开始?”
白发少年闻言回想道:“这个措辞应该没有纰漏罢,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你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不过,她似乎对你很熟悉。”
“你在哪里看到的?”
毋子庸骤然发问,白发少年顿时默然,一时之间,氛围仿佛凝重起来。
白发少年抿唇一笑,转身背对二人,右手放下灯笼,左手放下拨浪鼓,双手戴好兜帽,缓缓道:“相依为命之人,若说彼此坦然相见推心置腹当在情理之中,可也不至于还需要剖开体肤,取出心脏互相证明自己清白罢。”
“无需如此,我能看见。”
白发少年未曾转过身来,也似乎没有离开之意。
“愿闻其详。”
毋子庸续而道:“可还记得你上次离开的方法?天禁绝体,触之者暂时离魂。无生相,触之者暂时虚化。”
“你我之前,除却封帝台那次,再未见过。然而,我们清抬山初次相见之时,你却后退了半步。”
“你身为无生相,万年来游历尘世不死不灭,还有着瞬移之能,按理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产生如此行径。”
“除非是你曾经接触过,知道碰到我会发生什么?但这又说不通,因为我当时并不是天禁绝体,你那个动作便显得格外矛盾。”
“我想,你并不知晓天禁绝体有着怎样的能力,就好像我没看见你虚化消失之前,也不知晓无生相有何威能。”
“如此看来,便只会是我成为天禁绝体之时也导致了你的出现。所然,你才有当时后退半步之举。”
“咚咚咚——咚咚咚——”
白发少年忽然把玩着拨浪鼓,转过身来,颔首道:“嗯,厉害,不愧是只用了九百年不到便逾至离仙极境的仙君大人,算起来——”
说着说着,白发少年慢慢露出笑容,径直道:“你还是我的弑母仇人呢!”
还不等二人有所反应,白发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他遗留在案台上的打翻了的灯笼。
案上渐渐生火,以及火团中插着一根丝毫不受外界变化的白羽灵篆。
冷晴臻见状莫名其妙,突发奇想道:“是仇人还这么心平气和?耍谁呢?诶!会不会他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的?”
毋子庸并未纠结白发少年最后所言,神色怅然道:“当时封帝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回去问问明之,检索一番【梦尺轻】三字再说。”
冷晴臻最后看了案台上渐渐扩大的火势一眼,回头笑道:“他是不是也被百甲楼的镇店之宝给骗了,所以才想把这里烧了!”
言末,火感警戒终于响起,整个百甲楼响起了阵阵刺耳的摇铃声。
“好吵!”冷晴臻闻声捂耳连忙化作青光飞入毋子庸胸口。
毋子庸想了想,忽然一笑,也随意挑了一把一尺长的断剑,推窗跳下后门小道,疾走离去。
——
众人亦加入扑火之列,才刚刚浇灭银花小筑,又听闻不远处巡兵带来百甲楼起火的消息。
闻书持见状连忙步入银花小筑查看。
士兵们还来不及歇息,巡防长一声令下,又列队起身前往百甲楼。
正好瞧见毋子庸独自归来,服念熙问道:“毋先观,你妹妹呢?”
“已经安排在客栈睡下,听说银花小筑起火,便回来看看。”
药学好自然是此次行动中表现最为出色之人,若不是一身衣服剪裁醒目,毋子庸都已认不出他来。
药学好满脸熏黑,邀功道:“绛衣哥,我看见白毛怪了,他居然是盗夜天的人。”
毋子庸点了点头。
闻书持从银花小筑走出,向毋子庸打了个招呼,行至众人身旁,正言道:“磐石安然无恙,看来盗夜天真正的目标是百甲楼。”
“百甲楼?”服念熙闻言轻笑道:“百甲楼有什么好偷的!镇店之宝?骗骗外地人可以,盗夜天还不至于那般蠢罢。”
药学好闻言悄悄低下了头。
闻书持摇头一笑,赞道:“这一招真是高明,百甲楼有一批从太恒古墟中得来的残品,匠神府总部还未派人鉴定,有没有价值,自然是百甲楼责事说的算。”
此事暂了,幸亏药学好提及,众人才想起来没吃晚饭。
天色已晚,服念熙觉得飞回朋山府太麻烦,于是闻书持提议大家一同前往客栈共饮一番,当为时明之三人明日辞礼。
众人随毋子庸离去,只有赢姑娘一人婉言拒绝。
待到人走楼空,赢姑娘独自步入银花小筑,沿着倒地柳树空隙,穿过已经烧断的护栏来到已无半点水渍的池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