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极其酣甜,等再醒来时,已近黄昏。灵穿工作者都是夜行动物,一般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这倒不是为了迎合客户,而是出于自身的原因。
灵魂穿越一般发生在自己和别人脑电波相同的时候,通常情况下,两人需要同时入睡,若我保持夜晚睡觉,白天工作的作息时间,会大大增加随机“灵穿”的机会,且不说这种无意义的“灵穿”会不会影响我的身体,过度使用这种能力会让我在工作中难以集中精神,大大降低效率,一定会影响工作,所以,权衡利弊后我决定采取“日眠夜起”的作息模式。
实际上,从第一次“灵穿”开始,每晚我都深受这种特殊能力的困扰,因为不受药物控制,存在随机性,许多时候,我“灵穿”过去的对象都处于危险的状态,也就是说,无辜的我莫名其妙处于危险的境地。
有时候,我是倒在马路中央刚刚清醒的醉汉,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刚走几步,就撞上前方呼啸而来的轿车;有时候,我是被人迷晕的少女,在天旋地转中还得想方设法逃出猥琐大叔的魔掌;最最恐怖的,我曾经穿越到一个濒临垂死的病人身上,在他的身体中慢慢感受病痛的折磨,窒息的触感,以及生命最后一刻对自己人生的后悔,到现在,死亡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深刻印在我的脑海。
我曾一度对这件事很是困扰,虽然第二天早上,我依旧静静平躺于自己的小床之上,但黑夜中的惊恐、怯懦,死亡之前拼命的挣扎,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若有若无的喘息,尖锐刺耳的鸣笛,那些感觉,那些亲眼看到听见的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减少。
我从来不是个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孩子,相反,我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我鲜少与人交流,在学校中也是独来独往,每周与继父母的饭局也总是淡淡,那时,虽然我察觉到身体上的异常,却还是自欺欺人把夜晚的种种归结为噩梦,至于这些“噩梦”的起源,我从来不愿细想。我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些荒诞无常的“梦境”,只希望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就这样到了二十岁,那时,我已经上了大学,依旧是学校中公认的怪胎。有一天晚上,我“灵穿”到一个醉酒女人身上,发觉自己正飘在半空中,身体还在不停往下坠。我知道,这个女人肯定因为什么事想不开,喝醉了酒跳了楼,中途又吓晕了过去,正好与我同时入睡,电光火石之间,我便穿越到这里,帮她受罪。
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死”,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一回生二回熟,说真的,我一直有抑郁症,生活过的也不算如意,只不过没有他们的勇气罢了,现在能亲身感受一下摔成肉泥的感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轻轻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惬意地享受此刻失重的快感,仅仅几十秒,就在我准备投入大地的怀抱,忍受身上剧烈的痛楚之时,却发觉自己被拦腰抱起。
我睁开眼,看见对方邪魅迷人的笑颜。
就在我无比惊讶不知所措之时,我们两个一起滚了下去,正好砸到下面的充气床上。
周围,无数围观群众和警察、医护人员涌了上来,我紧紧趴在那个人胸口,这才发觉口中说“习惯死亡”的自己正在瑟瑟发抖。
“我很高兴......”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却透着轻快。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他微微笑着,“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同类。”
那件事对我来说依旧是黄粱一梦。别说我不爱看新闻,即使真的在新闻中核查到事情的真实性,难道因为一句话,我就要去找他?同类?也许那个男人指的仅仅是和他一样活在生死边缘,过得生不如死的人们。
几天之后,就在我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又遇见了那个人。是的,那个人长着一张令人窒息的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能吞噬一切,高耸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凉薄的嘴唇总是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
他穿着一件棕色夹克衫,破洞牛仔裤,双手环抱,靠在树上仰头看天,这画面的确美到不行,引得路过的女生一阵一阵地尖叫。
我低头快步离开,却被他叫住了,他说:“苏小姐,我想我可以帮帮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辨识度极高,我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慢悠悠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靠近,就如同我们是多年的好友。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你似乎很是享受。”他的声音很轻,却极富震撼力,因为我知道他此刻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侧头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刚开口,才发觉声色中的嘶哑,“这位同学,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要不然,这场单纯的自杀会转变成一场谋杀案,这就......”他对着我笑了笑,“太有趣了。”
我抓紧右肩上的帆布包带子,加快了脚步,想甩掉他,没想到,他却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接着说:“我从没看见哪一个垂死的人会露出如此享受的表情,即使那个人神志不清,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他也应该是后悔的,就算后悔的事情仅仅是忘记收晒在外面的衣服。”
“可是她却能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满脸愉悦地享受最后一刻的到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在她的身上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又或者,她知道,自己在经历这么危险的境地时,依旧能活,而且肯定能活。”
我停下了脚步,满眼通红,“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番话,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惧怕死亡,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痛苦的活着才是折磨。就算那时我真是她,我照样会享受死亡。”
他愣了愣,嘴角弧度更上,“我就知道,不会错,就是你。”
我冷脸站在原地,直视前方,长期隐藏的秘密被人揭穿,我反倒觉得无所畏惧了。是的,就是我,但那又怎么样,我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我的身心反倒总被伤害,别说那位跳楼的女子没死,就算她死了,也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至于我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是的,人们总是排斥和自己不同的人,做最坏的打算,我也许会被带到美国的什么秘密实验室做解剖,但对于死,我还真就不在意了,至于外人的非议,的确磨人,最不济,我还可以直接选择死亡,以此来逃避这个肮脏无比的世界。
那一刻,我的心里想了很多,因为这些想法,我变得更加坦荡,我冷冷盯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直勾勾看着我,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似乎要把人看穿,实际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的确穿入了我的脑中,又或者说,从我脑中溢出的种种回忆居然印上了他的影子。
“父母双亡?”他慢慢开口,“谋杀。”
“你做了什么!”我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我并不是从小就是孤儿,十五岁那年,我的父母双双去世,外界报道称他们因为公司破产无力偿还高利贷,迫于压力而自杀,可实际上,这却是一起实实在在的谋杀案。我被领养后,不仅搬了新家,换了新学校,还改了名字,到现在考上大学,原先认识我的人并不多,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会知道这些。
“自然,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切。”他突然抱住了我,措不及防,轻轻在我耳边开口:“想报仇吗?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报仇,报仇。无数次,对这个世界生无可恋的时候,看着报纸上相关报道,明知无可奈何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收藏的时候,明知凶手是谁却无力还击的时候,报仇,我完全有这个能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我都是同一类人,注定走在最顶端的人。”他的眼神中透着玩味,将我的右手贴向他的胸口,“你要猜一下我的名字吗,同类?”
我突然回过神来,“沈苋。”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