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祖机构保护协会的人向来目中无人，他们对返祖人类有着超乎寻常的狂热和追捧，当然这种追捧并不是指将这些返祖人类当神明供奉起来，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有更多优秀的，值得研究的对象，好供他们开膛剖肚，提取各种血液、骨髓、脑髓、DNA等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
没错，在他们看来，返祖人类早已不属于人类，而是某种变异的实验标本，从他们的眼中，周子扬看不到丝毫看活物的神情，仿佛伍一一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种认知让周子扬更为不快，他叫来护士，让护士带着伍一一去隔壁的空病房稍作休息。
伍一一起先不愿离开，在原本她就并不喜欢的医院里，周子扬是她眼下唯一认识的人，哪怕不能算作熟悉，却能给她安全感。
可当她顺着周子扬的提示，看向那群眼中透露出贪婪的研究人员时，她的心狠狠地颤栗了一下，最终妥协地跟着护士离开了。
周子扬从办公柜里摸出一个档案本，将伍一一的名字和档案编号写下，然后记录了一些他今天的所见所闻。
——出乎意料的，伍一一的智商虽比其他返祖人类高，心灵却也更加敏感，若按照正常人类的测评来说，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异常的正比量。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很有警惕感，同时她身上的疏离和冷漠感也非常强烈，可她也同时具备强烈的好奇心，从这几点或许可以推测出，她的身心是在正常人类和返祖人类的变化中产生了潜意识抗拒性。
周子扬边写边兀自思考，仿佛一屋子的保护机构人员已经不存在了。
那群人面面相觑片刻，终于不得不放下高傲的面孔，耐着性子说：“周医生，这个研究项目希望你能让给我们。”
“凭什么？”周子扬头也不抬地道。
“她是个特殊案例，我相信如果我们朝国家提交相关报告，最后她还是会被送给我们，”说话的人洋洋得意，“对于国家来说，比起一个返祖人类心理诊疗师，显而易见我们更为可靠。”
周子扬依然头也不抬：“你可以去提交报告，在正式批复公文下来之前我拒绝和你们交谈，还有，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病人，否则我将依照相关法律控告你们。”
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的科研人员们愣住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头发疏离得一丝不苟的女人站出来不满地说道：“周医生，如果你要这样说，我也可以依照相关法律控告你阻碍人类发展罪。”
“可以，”周子扬终于放下笔，抬起下颚，他此时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硬朗的轮廓让他不见了平日的温和，反而增添了几分凌冽感，他微微眯眼，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但在此之前，请先拿出正式的公文。”
众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空气里满是僵持的紧张气氛。
片刻后，他们才陆陆续续收起东西，朝外走去。
“等公文下来，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女人道，“我们一定会将你控告上法庭。”
周子扬没起身，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请随意的手势。
待人都走后，外头的小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鄙视和不屑的神色。
“什么东西！”她呸了一口，看向沙发里若有所思的周子扬，“周医生，这群人真的太恶心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国家会给他们取名叫保护协会？”
“因为他们的研究为得就是保护更多的返祖人类，让他们能取得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不会被常人所排斥，不用再接受随时随地的监控保护。”周子扬合上本子，起身准备去隔壁看看。
“可是……”小护士抿了抿嘴唇，“可是他们太冷漠了，他们对待研究对象就像在对待死人。”
周子扬：“几个、几百个死人对换得让更多返祖人类自由生活来说，不算什么。”
小护士急了：“周医生！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周子扬笑了笑：“我尊重他们的职业，佩服他们的付出，可不代表我赞同这种做事方法，每个人的想法都有不同，哪怕你不喜欢，也不要忘了尊重两个字。”
小护士撇了撇嘴，想：刚才也没看出你对那群人哪里尊重了，就会说教！哼！
周子扬推开隔壁的门，伍一一已经在舒缓的音乐和淡淡的熏香里睡了过去，没有尖利的獠牙和指甲，没有细长的尾巴，没有可怕狰狞的面容，睡着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十九岁的小姑娘。
床边矮柜上放着空了的牛奶瓶，少女唇上还沾染了一圈白胡子。
周子扬忍不住乐了，掏出手帕，蹲在床前轻轻为少女擦干净。
按理说，猫科动物的警觉性不下于犬科，甚至比犬科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伍一一却没有醒来，她只是动了动耳朵和鼻尖，睫毛颤了两下，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便又将所有的防备放下了。
这让周子扬心里莫名软了一截，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在心头。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给徐教授打了个电话。
“子扬啊，”徐教授急急道，“怎么样了？伍鸣还好吗？一一呢？”
“伍爷爷在ICU，这几天还需要观察，可能随时还会有危险，”周子扬简单道，“他的伤口划得很深，几次都要挺不过来，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尽力了，最后还是我在伍爷爷耳边一直念叨伍一一的名字，让他挺了过来，但他的状况不明朗，可能随时都会再次进入危险期。”
徐教授在那头深深抽了口气，半响才哑着嗓子道：“那一一呢？我看到新闻了，一一还好吗？保护协会那群人去打扰她了吗？”
“来过了，警察也来过了，”周子扬道，“一一这边也没有太多线索，唯一有的只是猜测对方可能是返祖人类，保护协会的人暂时被我打发走了。”
徐教授气道：“你告诉一一，不要担心，保护协会如果想抢人，先从我身上踩过去再说！”
有了徐教授的保证，周子扬彻底放了心，徐教授虽年纪已大，但却是国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人才对于一个急需要发展的国家来说十分重要，有徐教授顶着，相信保护协会的人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周子扬点头，替伍一一道谢：“多谢老师。”
“她是我老友的孙女，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况且就算她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光她特殊的身份，我也会尽全力保下来。”
周子扬笑了笑：“如果将她交给保护协会，也许会更快研究出结果。”
“那群人……”徐教授似乎不想多做评论，转而说道，“相信我，研究技术可以解析所有的数据，可永远无法解析一个人的心。”
周子扬沉默了片刻：“您也认为大哥的初级理论是正确的吗？返祖现象并不是因为环境造成的人体变异，而是人类的心造成的？”
徐教授在电话那头流利地背诵道：“人类的情感逐渐开始崩坏：自私、贪婪、浮躁、狂妄、欺骗、暴戾，没人愿意停下来等一等，想一想，也没人愿意正视他人的努力；嘲笑、怀疑和自甘堕落作为他们的主要认知占据了大部分的日常生活，所有的不认可和不认同，都来自人类与生俱来的自以为是，它们深入骨髓，它们与人类无法分割，最终将人类变为一种丑陋的情感怪物，而在那之后，‘返祖现象’应运而生，他们是人类唯一的救星。虽然子博这个人性情太过冷漠了一些，但不得不说，他是天才。”
周子扬手指在走廊栏杆上轻轻敲了敲：“老师，警方说返祖人类被袭击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案件了，加上伍一一看到的，您认为是反返祖人类组织干的吗？”
徐教授道：“如果是反返祖人类组织，怎么可能是一个返祖人类来做这件事？”
周子扬起先也有这种疑惑，可除了反返祖人类组织，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对返祖人类有如此大的仇怨。
反返祖人类又简称FFR，是与返祖机构保护协会完全相反的组织，首先它不由国家支持，而是私人组织；其次保护协会志在让返祖人成为社会常态，能自由生活，能获得正常的生存能力，FFR则是厌恶返祖人类的存在，这里头不乏宗教信仰作祟，认为返祖人是神明所厌弃的群体，代表着人类的退步，进而标示着人类的灭亡。
徐教授叹了口气：“在事情未查明前，一一都很危险，我打算将她接到我这边来住，我的小区有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会很安全。”
因为是老友的孙女，失去伍爷爷后又孤苦无依，被徐教授接去似乎并没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只是周子扬心里却产生了别的念头。
“您平日上课和研究都很累了，再加上伍一一只会加重您的身体负担，如果您信任我，请让我来照顾她。”
徐教授愣了愣，有些吃惊：“你不是从来不将病人与自己的私生活牵涉到一起吗？”
“您也说了，她是个特殊案例，”周子扬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微微弯起来，嘴角带了笑意，“不瞒您说，我现在对她也十分好奇。”
徐教授笑起来：“行啊，怎么不行？我一把老骨头了，自然会担心照顾不好一一，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