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萌其实很傲慢的，课桌里堆满了男生写给她的信，她看都不看就往垃圾桶里扔。学校举行作文大赛，苏小萌回回拿第一。有时她会把自己一张张稿费单在我们面前涮来涮去。因此，苏小萌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她也不需要什么朋友，高挑的身材衬上雪白的裙子，花布鞋，漂亮的小书包，一个人迎着风，蹬着车上学放学。
1．仰望的姿势
苏小萌的傲慢一直持续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叫于非。于非刚转到我们学校，就吸引住了苏小萌。因为他不仅帅气，而且在学校举行的篮球运动会上，他像篮球明星般打败了所有对手。旁边的女生都大喊着他的名字：于非，于非。我猜，苏小萌是这么爱上于非的，喊加油时，苏小萌鬼使神差地几乎从看台上摔下去，于非一把把她拉住才没摔下去。自那以后，我看到，苏小萌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淡蓝的忧郁。
苏小萌转班了，去了17班。因为于非在17班，17班是理科班，苏小萌就开始抱着她最头疼的数理化啃。苏小萌走后，19班就冷清了。有些同学就开始转移目标，因为在于非面前，谁都不敢自信。篮球场上，于非问我，你知道苏小萌吗？我被他问懵了。苏小萌不是在你们班吗？我回答。他呵呵地说，我是说你了解她吗？你是19班的嘛，苏小萌一封接一封地给我写信。我心里冷飕飕的。我故意抬高声音说，苏小萌是咱们学校的校花。于非听了，只是摇头笑笑。
苏小萌真的和于非好上了。也是那以后，我才和她有了交流。因为打篮球，我和于非成了好朋友，于非每次有活动都会约我们几个哥们儿，同时也带上苏小萌，我也就和苏小萌成了文友。她总爱大声地说，何于磊，你看你这文章，故事不感人啊，叙事太平淡啊。我的脸就唰的一阵红。她苏小萌不知道，她扔进垃圾箱的情书里，有我的一封。
三月草长，围墙外的草地，苏小萌过生日，她穿着雪白的裙子，蹲在草地上采野花。我们说，苏小萌，你是蝴蝶吗？她就故意翩翩起舞，踩着阳光，把我们的心舞得迷醉。于非却显得漫不经心，嚼着口香糖，一个劲打电话。那天，苏小萌和于非吵架了。
高三的天空很低，寂寞。我们都忙着在一堆书本里你追我赶，苏小萌渐渐从视野里暗去。彼时，她常常逃课，有几次经过17班门口时，她正低着头在那里听老师训。她会偶尔来找我，带几本漫画给我看，说，要是能生活在漫画里多好。然后她会常趴在走廊的台子上看天，听说，她的成绩滑得厉害。
毕业那年，于非到了北京读体校。我到了武汉。苏小萌却意外地落榜了。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骂于非混蛋，苏小萌落榜你要负责啊。我大二那年，收到了苏小萌的信，她说她考上大学了。在苏州。她说她和于非分手了，是于非先提出来的。我想安慰她，给她打电话，电话里她却笑着说，没什么，经过一年的复读，也想通了，也许当初对于非的不是爱情，只是对他的崇拜吧。放心啦，我不会伤心到割脉的程度。
2．孔明灯的许愿
大学毕业，于非出了国，他父亲是某个局的局长。我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在杭州。苏小萌得知我签到杭州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杭州。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不再穿碎白花的裙子，而且剪了短发。她找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何于磊，你的稿子呢，拿来给本小姐审审，我汗颜。我告诉苏小萌，高中19班时，我连看都不敢看她，觉得她是天上的月亮，她有一股杀气。她愣住了，之后又把脸凑过来，说，那现在呢，现在我是星星，你就敢看啦。
那晚，苏小萌出奇地喝了很多酒。嘴里却一直喊于非的名字。醒来，苏小萌说，何于磊，我昨晚是不是丢脸了，把脸丢到杭州来了呢。我故意开玩笑，说，没有呢，你喝醉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她出神地愣着，之后就准备朝我扔东西。临走时，苏小萌说，我要去旅行，去云南，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蓝天？我说我还要工作呢，能不能另找时间呢。她就微微一笑，背着包耸耸肩说，我先去给你探路啊，然后转身，跑着离开了。
我站在门口，有些怅然，我其实很想跟她一起去，我还想问她，我一直有一个愿望，能乘坐一列火车，去看风景，身边是我喜欢的女孩，靠在我的肩膀，熟睡。
那年除夕夜，苏小萌给我发短信，她说，她在放孔明灯呢，它会不会从苏州飞到杭州呢？后来，她告诉我，她谈恋爱了，只是对男友只字不提。只是说，那个人，很好。我们隔一段时间会给彼此写信，苏小萌的信，总是会在最后留一张空白的信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张信纸其实是一个问号，她在问我，她还是不是我心中的月亮呢。
大学毕业，苏小萌约我们在中学聚会，那时我正在北京出差，苏小萌给我发短信，说，学校的荷花开得很美呢。我不知道，苏小萌是想让我想起曾经写给她的那封情书，我在信里写了“爱荷青青凌波子”的诗句，我说，苏小萌，你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姬，冰清玉洁，亭亭玉立在一个人的心里。我更不知道，那封信，她一直收着，直到，信纸上的荷香一一飘散，剩下一片空白。
3．再见时，你会再是玉姬吗
几年后，我准备结婚了，女友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因为那时的大地被苏小萌一个人的光芒照耀完了。等上了大学才知道，她为了我才填了同一个城市的志愿。苏小萌进了上海一家外企，世界500强那种。我们都以为苏小萌会嫁给一个有钱人。但出乎意料，我的婚礼上，她携着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男子来到我面前，笑呵呵地说，何于磊，祝贺你啊。
于非没有参加我的婚礼，但一年后，他从美国来到杭州找我，酒桌上，他告诉我他这么些年一直忘不了苏小萌。我鼓动他赶快把苏小萌抢回来，他却摇摇头，说，其实他也拿不准是不是喜欢苏小萌，进我们学校时，他就注意到了苏小萌，因为苏小萌的名声实在太大了，他是崇拜她，才故意装得很清高，故意不看她的信，只是为了引起苏小萌的注意。后来和苏小萌在一起也只是想让其他男生妒忌妒忌。我当时想给他一酒瓶子，但想想，我们也是这样的心理啊。
后来，苏小萌也结婚了，和那个矮个子男人。我们几个哥们儿在一起闲扯的时候，话题总是离不开苏小萌，我们都为她嫁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而惋惜不止。我们觉得苏小萌就该嫁一个于非那样的。我们唱着《同桌的你》，一边怪声怪气地，有点幸灾乐祸地变着声说，苏小萌啊，苏小萌，你这枝鲜花是插在牛粪上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们同时收到了苏小萌突然离开人世的消息。那晚，我们所有哥们儿都哭了，包括远在美国的于非。原来，苏小萌上大学时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她曾经想放弃一切，是那个矮个子男人一直温暖感动着她。矮个子男人骗苏小萌说自己是个农村来的，是个孤儿。而他知道苏小萌的病，一直不离不弃，在苏小萌最后的岁月还给了她力所能及的幸福。这是我们办不到的。
我们都默然了，我们确信我们都是一些花瓶，苏小萌是我们的鲜花。我们对苏小萌的爱其实是花瓶对鲜花的崇拜，是花瓶的虚荣心。我是在帮忙整理苏小萌遗物时发现那封我写给她的情书，她把它完好地保存在一个小盒子里。展开，读着，泪如雨下，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苏小萌在信的背面写着，如果再见，我还会不会再是玉姬呢？不是的，我也不再是看荷人。可是，真的还会再见吗？
蔷薇花，不低头
高三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我击倒，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天亮等着天黑，天黑后又盼着天亮。
我住院的第十天，阿美推开了病房的门，她手里拿着一朵蔷薇。阿美是我的同学，阿美胖，在班上没有男生愿意跟她同桌。运动会上，她报名3000米，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跑在最后，啦啦队齐声喊，阿美，狼来了。然后哈哈大笑。
阿美曾因此一蹶不振，不和谁说话，除了我。我想可能是那次她一个人冒着大雨回家，我借了她一把伞后，她便喜欢上我的。因为那以后下雨天她几乎都不带伞，而且常常在我的书里塞张小纸条。于是，班上便传出绯闻，说我与阿美好上了。
于是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躲着阿美。一下课，我就骑着单车疯了似的逃。可是有一次我偏偏撞到了阿美。阿美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拦我，车轮就撞到了她的腿上。事后我才知道，阿美一直在后面追我，最后抄近路追上了，我在逃跑时掉了东西，她追上来是为了还我。那天我用单车载着阿美去医院，一路上，她不仅没哭，而且笑得很灿烂。
这件事后，我开始和阿美说话了。她写的小纸条，我也一一回她。可是，我并不喜欢她。现在阿美又来看我，全班五十个同学，阿美是唯一天天来看我的人。阿美每天来，手里总是拿着一朵蔷薇，她说我喜欢的花是蔷薇，因为我平时画得最多的花，就是蔷薇。
阿美不知道，我画的蔷薇，是给另一个人的，她叫田薇薇，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
我出院的时候，收到阿美送来的三十朵蔷薇，我把它们都插在花瓶里，有些凋谢了，有些还微微地散发着清香。出院那天，我写了一张小纸条给阿美，我在纸条上说，我喜欢阿美。
阿美哭了，她趴着课桌上一节课都在哭，致使老师停了课，自习。阿美的学习并不好，她很勤奋，但人人都说她笨，她也觉得自己笨。可是，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阿美。她在最后几次统测中，成绩飞跃提升，冲到了班上前几名。
高考前夜，阿美的父亲不幸离开了人世。阿美没有考上大学。这是我在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才知道的，还记得高考前一天，阿美来找我，说了很多谢谢。我即将北上念大学那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阿美。
阿美笑着问我，小吉，我可以送你吗？我点头，泪水突然滑落。在车站，她哽咽着再次对了我声谢谢，她说其实她知道我并不喜欢她，她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田薇薇。但我的那张小纸条，温暖了她凉凉的青春，她还说她会努力，来年一定考上大学。之后，她也掉下了眼泪。
那天，我拥抱了阿美。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她，她也是一朵蔷薇花，从不低头，也温暖了我单薄的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