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这里大部分都归耶和华协会所有,直到那场大火把一切化为乌有才被我所购得。这里曾经是教堂的疗养院,为来华信徒提供医疗服务,如今便是你现在所看到的,它或多或少还维持着昔日的作用,作为家族成员以及一些人提供娱乐的作用。”赫琏说完突然转过身问道:“你对圣经有没有了解。”
“知道,但从未有过深入了解。”马沽名回道。
赫琏并不在意马沽名的回答,续道:“登山宝训,其徒问耶稣基督:世间真理是什么,耶稣答:在一片虚无的空白中,有三个意识同时想到了世界;一号意识信奉自由,二号意识信奉平衡,三号意识信奉秩序….一号认为世界必须由自己完成,另两个意识是敌人,必须消灭;二号认为其它两个意识都能配合他撞击出世界,必须选择;三号认为其它两个都是他用来创造世界的工具,必须利用。一号因为无奈而学会愤怒,二号因为彷徨而学会痛苦,三号则学会了欺骗….最后,二号自我牺牲而爆炸,形成了第一个世界;一号与三号在决斗中撞击,形成了第二世界,紧紧围绕着第一世界..后世的人们将这是三个意识的残骸分别称为;天堂、人间、地狱。”
马沽名一时并没有完全明白,但他知道,这与本国的仙境、凡间、鬼蜮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知道到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产生,但却缺失了对第三世界的描述,我以为这是有意而为之,因为第三世界便在第二世界之中,它既是人间也是地狱。”
夜幕来临,罗伯特庄园送走了最后一批访客,戴德居住的卧室,走廊上并无任何照明的设施,只从门缝中溢出的微弱光来断定里面有人在。
“砰砰”几声敲门声,大约几分钟便有人走动的脚步声,门被打开。
戴德半开着门,一只手去脱手套,疑惑道:“马沽名先生,有什么事?”
马沽名站在门口,看着戴德客气地说道:“我想查看一件陈年的档案,赫琏先生说你这里可能有?”
赫德把马沽名领请进屋内,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在灯光下,边忙着什么事边问道:“哦,要什么档案?”
马沽名四处打量着,如果说罗伯特庄园是哥特式与华夏文明的结合,那么赫琏的私人医生,戴德传教士的则完完全全属于西方的一面。
陈旧而整洁地毯,茶点刀叉随意摆放在床头案板上,四处可见的牛皮烫金书刊,整个房间因为潮湿而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粤都教堂的在华记录留存。”
戴德回过头看了马沽名一样,接着又重新从木箱容器中拿出青色的虫蛹放在一块绢丝上,一只手在纸板上绘描。
“粤都教堂的所有记录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在赫顿小姐失踪后便被督查全部移到别处。”
马沽名疑惑道:“谁?”
“督查,当年就是他接替调查赫顿小姐失踪的案件。”戴德解释道。
“是他,我有听赫琏先生提过。”马沽名突然想起来第一次与赫琏见面,转而问道:“赫琏先生说他得了病,现在档案在谁手上?”
“时隔太久已经很难去寻找了。”戴德绘好了虫蛹的标本,一页一页翻开展示给马沽名看:“我英格兰进修的就是昆虫类的研究,所以只要有机会接触到都忍不住去观察。”
马沽名对昆虫并不了解,只大概知道一些常见的虫蛹,光从蛹的外貌分辨不出它的种类,“是飞蛾?”
“飞蛾的蛹没有这么大,也不是青色的。一种十分罕见的蛱蝶蛹,虫蛹冬日藏于地底,不惧寒冬,可以经年不破茧。但这种蝶破茧死亡极高,只有少数庆幸的能成功化蝶,它们简直是上帝的神祗。”戴德沉浸在其中片刻之后,似乎才想起什么,突然回答道:“如果你真想查询粤都教堂当年的事,可以去耶和华协会,他们或许会有备份。”
辗转于粤都教堂的事,马沽名知道他没有途径去耶和华协会取证,于是在离开的戴德传教士之后,便去了赫琏的主宅拜托他们至电文罗伯特.阿瑟帮忙询问。
夜里,马沽名很早便睡了,这些时日因为赫顿小姐的失踪案,他完全混乱了作息时间,等他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的下午。
马沽名回顾来此的行程,竟已去小半个月,冬末临春,气温有转暖的迹象,不过如若离开室内到外面风口处,你还是能感觉到如刀割一般的劲风。
余下的几日,马沽名依旧忙于赫顿小姐的书信等类文件的整理,意外发现赫顿小姐在她十岁的时候曾不幸感染了麻风病,几乎与发生“粤都教堂惨案”同一时期。
得知到这个线索的马沽名大吃一惊,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情,却只是在赫顿的日记中有寥寥几字的记录,家族成员档案中却未见一字。
就此事马沽名很快便去讯问了相关仆从,包括赫琏在内,竟无一人知晓此事,之口否认赫顿小姐染病一事,只以赫顿小姐日记出错,或者戏谑一词来作解释。
这一日下午马沽名刚从庄园的疗养院出来,庄园主人的行踪就像他的病情一般诡异,他去的时候,被告知赫琏正在接受病情理疗中,不方便见客人,马沽名只得暂且离开。
穿过一片枫林,崎岖的山道上被一层腐朽的枯叶覆盖,山坳林木的上方,晨光透过稀疏的枝干,遇雾凝聚的露水,化作了斑驳陆离的神奇美景。
但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留住一位美丽的少女特意而为,即不像第一次窥见般羞涩而又惜字如金,也不是一本正经地盛装端坐在蒲团上朗诵艳.词,这一次,润秋恍若林间的精灵,骑着一辆女式脚踏车围着水池一圈一圈……..
润秋依车伫立,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或许只是有人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想下去游泳?”无怪乎马沽名有此一问,虽然这个季节并不适合游泳,但他有二次遇上润秋都是在水池边。
润秋淡淡回道:“我才不会下去。”
“怎么说?”
“我不喜欢水。”润秋又重新骑着脚踏车,围着马沽名与水池转圈。
马沽名能够感觉到润秋别样的情绪,开口疑问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游泳?”
“我与你说过,我得了病,戴德医生告诉我不能下水游泳。”润秋似乎气恼马沽名的健忘,语气微微一变,只留下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马沽名心中抱憾了一句,也不恼润秋少女的脾气,跟着她的目光语气诚恳地问道:“这里离镇上有多远?”
“我想有几公里吧!”润秋把脚踏车骑到马沽名不远处,突然又问道:“你是要下山去镇上?”
“我想是的。”马沽名有意走上前,注视着瑞秋的目光,看着她异于国人的眼瞳,心里猜测着她在这里的身份。
“一个人?”润秋胳膊搁在脚踏车扶手上,脚踏着地支着身子,声线糯糯地询问道。
“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同我一起去吧。”马沽名双手摆开,看着近处踌躇不安的润秋。
“或许你可以用脚踏车下山,这样天黑之前你就能赶回来。”润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应该怎么感谢你的好意。”马沽名问道。
润秋似乎思索了片刻,才道:“你只需让我载你去。”
马沽名诧异万分,他的本意从来有想过这个结果,然而润秋赤足于冰冷的石砾上,给出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正如润秋所说,下山是一段漫长到道路,一路上,润秋载着马沽名娴熟地从赫琏庄园迷宫似地城堡盘延而下,此时的润秋就像一个被父母告知可以到外面去玩耍的孩童,双脚飞快地踏着脚板行驶在铺满石砾的路基上,朝曦熙风,高墙屹立的城墙如划过的白云,一团一团被移到了身后,直至那白色的建筑也隐匿在林海之中。
山门前,铁门紧闭,几只惟妙惟肖铁制工艺蝴蝶落在顶上,扑哧着双翅欲挣脱铁浆的束缚,奋力而痛苦地冲进天空。
润秋骑车行至于此,驻足不前,脸上竟是焦虑不安的神情,然而,这个时候马沽名已经走上前移开了铁门一角,润秋回过头去,赫琏庄园只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内心之中作出了极大的某种决定,又重新踏上车子载着马沽名离去。
一条水渠横同南北,在两边是挂着各种招牌的店面,或成衣铺,或旅馆,妇人端着木桶行走在小道上去不远处的积石边,孩童追着白叟货郎后面不肯离去,此时的小镇显得是如此安详而平静。
马沽名把脚踏车提在手上,延着石阶慢慢去上,而润秋浑然不知所措地跟在他的身后,别别扭扭地。
马沽名回头看见了,疑奇地问道;“怎么了?”
“我..鞋子不舒服?”润秋弯身伸手去触碰脚下。
马沽名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穿上墩布棉鞋,赶紧制止道:“如果不穿鞋子太奇异了,你肯定不希望别人目光全在你身上吧。”
马沽名的话显然说道润秋的心坎去了,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故意地使力在青石面基上跺了跺,才心不甘情不愿似地听天由命。
马沽名此番来镇上意欲打听“粤都教堂惨案”的线索,他想,虽然年经久远,但镇上的人不可能全部遗忘。所以一到了镇上,马沽名便寻了一间酒楼,店面狭小湿阴,只一面半破旧的招牌宣示着它的真实身份。
二人到了门口,把脚踏车安放在边上,店内一掌柜的和堂倌,兴许是时间还早,楼下的桌椅未完全摆放妥帖,便一前一后来到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径到小楼上。上面是依旧五张小板桌;独有的木棂的后窗。
“一斤粤酒。荤腥热菜,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
马沽名一面说给跟他上来的堂棺听,一面向后窗走,就在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了。楼上‘空空如也’,一时知道还是欠妥考虑了,然而人已经上来了便拣得最好的坐位:可以眺望楼下的废园。这园大概是不属于酒家的,他先前在下面来的路上也注意过,因为背靠着照阳所以还有留存的积雪。但现在从他惯有的眼睛看来,却很值得惊异了:几株老梅竟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
他在想,许是久没未出门,情绪总也不免波动。
不消片刻,堂倌便上来了,喊着“客人,你的酒。”随即懒洋洋地往桌上放了一壶酒,摆好碟盘,就又下去了。
润秋从上来开始便不发一语,只等人都走开了,才坐在马沽名对面,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抿酒。
“你要来一杯吗?”马沽名放下酒杯,好笑地看着润秋。
不等润秋回答,马沽名已经取了酒杯放在她的面前,往里面倒了半杯,说道:“没什么,你想喝就喝,就当领你下山与我喝酒去了。”
润秋见马沽名果真给她盛酒,梨涡乍现,满心欢喜地双手捧着酒杯,先用鼻子前去嗅,眉头微皱,然而这个时候马沽名已经自顾自地饮了起来,便没了顾虑含了一口,顷刻间,咋舌要把酒吐出来。
马沽名对着想吐又不敢吐的润秋问道:“你不喜欢。”
润秋摇了摇头,也不敢看马沽名,害羞似地说道:“不喜欢。”
“怎么,你从未来过酒楼?”马沽名询问道。
润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是回答马沽名。
马沽名放下酒杯,双手撑在桌面上,注视着润秋因为不自在而不断做着小动作的身姿,问道:“你待在罗伯特庄园有多久了?”
润秋面露微笑随意地回道:“从我有记忆以来。”
“那你的家人呢?”
瑞秋纤如春葱的玉指蘸着酒水在木桌上划痕,低着头说道:“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了,戴德医生说等我好了一点父亲就会来接我。”
“他会来看你吗?”马沽名疑心道。
润秋抬起了头,理所当然地回道:“等我好一点他就来。”
马沽名看着扬起脸颊的润秋,欲言又止,只愣愣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