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沽名简单地浏览了一边,就当日的实时证言来看,很难找出谁在说谎,他本人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推理者,而况时间久远,现在已经很难去对证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会拒绝赫涟的原因。
于其在繁琐的各种审查文件中耗费时间,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赫顿小姐的身上。简单来说,赫顿的母亲,是赫涟的情人,一位船户的女儿,两者身份的悬殊注定了他们的结局,两人在一起满打满算共同生活了七年。
爱屋及乌的赫涟对他的这位女儿倾尽全部的爱,或者说是因为对她母亲的愧疚而有所补偿。
赫顿小姐的基本日常除去每日必要的读书,便是人文地理感兴趣,经常领着仆人到镇上去拍照。
有谁会去谋害这样的一位豆蔻少女?她在生前遭遇了何等的经历?
赫涟庄园坐落于梅玲山的骆凌峰,整个山脉以青竹为主,加以一些灌木类植被,山中多有野猪,嚼食茎块浆果,如竹笋,便是他们的最爱。
本来马沽名还担心会遇上野猪,实际情况却是一路上什么也没有看到,山溪入冬而结,冰床下面暗流涓涓,人走在上面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心。
马沽名抬头,眼前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告诉此处是有主之地,怕就屹立在山顶的是白色建筑了。
他昨夜有了解过山上每一处住所的归属,唯独对这白色建筑感到好奇,白色建筑原本是对方开放的西式教堂,很多年前因为某些原因与当地居民起了冲突,听说亦有死伤不得已关闭,最后被罗伯特家族收购,成了家族的地产。
在山顶,马沽名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去一窥它的全貌,只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堡类建筑,由于多年没有人打理,很难让人会认出它此前是作为教堂使用,它的外观就像是海岸的大一号的灯塔,山顶的劲风在侵蚀建筑的同时,也在侵蚀周围的岩层,崩裂的石粒遗落在各处。
灰色的石子铺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是是而非的路,直通教堂。
在马沽名走进去之前,发现早已有人来了,似乎是在做弥撒,站在殿中十字架下喃喃自语。
赫琏的私人医生戴德传教士,身穿整洁的黑色立领,手捧圣经,马沽名的造访被他看到了,走上前说道:“马沽名先生对此感兴趣?”
“四处看看。”马沽名解释道。
戴德问道:“这是十八世纪末来华传教士卢肯创建的教堂,在十九世纪初镇上曾经爆发过一场麻风病,为了控制疫情,教堂还临时充当过治疗麻风病的医院。”
“之后为什么没有继续使用?”马沽名疑问道。
“好像是当时的大主教卢肯被烧死了。”戴德想了想回答道。
马沽名惊奇道:“是被当地的居民烧死了?”
“不,是麻风病患者烧死的。”
天呀!麻风病人竟然把救治他们的大主教烧死了,显然,马沽名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便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大主教烧死?”
“这个不清楚,当时谁也不清楚原因,烧死大主教的麻风病人也一起在大火之中被烧死了。”戴德感慨万千地说道。
马沽名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路过镇上的时候,当地的一些村民会对他们抱有敌视。患病的家人最后都被烧死了,肯定会对山上的人恨之入骨。
次日,赫琏的次子阿瑟从外面赶来了回来,宣布了大英帝国女王将要为赫琏受爵一事。
“这次的家族会议决定加快脱离华夏国的进程,希望能赶在受爵仪式之前,同时也希望赫琏能在英国有更好的治疗条件。”阿瑟在得知赫琏已经授意马沽名调查赫顿的被杀事件大为吃惊,同时也感慨万分。
“赫琏先生的病情?”马沽名实难想象奄奄一息的赫琏是否能经受足长达数月之久的航海路程。
“只能用药吊着,但…….但这毕竟是他早就定好的遗嘱。”
赫琏即从政以来,一直希望得到大英帝国女王的认可,罗伯特家族也为此事拜访了不少王室成员,可以说受爵一事是对罗伯特家族一生最大的褒奖。
至于赫顿一事,唯有听天由命了。
阿瑟当面许诺就赫顿被杀一案的报酬,将会在他所居住的地方为其购买一栋院子。
马沽名挑灯埋头啃读,又认真地把赫顿小姐的被杀的卷宗仔仔细细的读了一篇,几乎无懈可击,每一篇都详细记载了当日所发生的事,仆人的口供,在场的宾客及家族成员,皆有在场证据。
唯一一篇有价值的事,赫顿小姐在被杀前的数个月生了一场古怪的病,起先是满身生红斑,而后高烧不退,但只一日便复康如初,只是有些神情恹恹,赫琏允许她去镇上港口观看舰队巡礼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赫顿小姐消失的一个小时前,有仆人看到赫顿神情悲痛欲绝地回到房间。
马沽名记得赫琏提到过,赫顿当日有事要和他聊聊,赫顿当时想聊什么?是否是重要的事,既然重要却为何等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只是平常无关紧要的事,却又为何孤身回房的时候悲痛欲绝?
赫顿小姐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问却又有所顾忌,她在害怕,所以最后才会痛哭流涕。
“可以带我去赫顿小姐的房间。”马沽名找到阿瑟,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当然没问题。”阿瑟怀有好意地又说道:“赫顿失踪之后已经被搜查了无数遍,你别抱有太大的希望。”
马沽名弄不清楚阿瑟与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感情处于何种地步,微笑道:“有些线索一开始埋得太深,但时间久了说不定又会浮上水面。”
“希望如此吧。”阿瑟也微笑道。
赫顿小姐的房间在二楼靠着阳台,从外面看,窗户还开着,能看到白色的窗帘在冷风中摇曳。等阿瑟打开了房门,闺房的内饰瞬间映入眼前,时间仿佛不曾流逝!二十年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改变。
掀开的床单,用书签的书籍,离开原先位置的座椅,似乎在告诫它的闯入者,女主人才刚刚离开。
“赫琏先生经常会来此坐一坐,所以一直也都有人仆人打理,不过里面的样子还是保持着原貌,赫顿生前的东西没有任何缺失。”阿瑟解释道。
正如赫琏所说,赫顿小姐的聪明与好奇,在她的床头摆放着一摞大部头的海外原本。
赫顿小姐的母亲虽然是赫琏的情人,然而,在她的母亲死后,赫顿在其父亲强烈的要求下已然被罗伯特的家族接纳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的起居衣食俨然是一位贵族子女的标准,高档的羊毛地毯,雍容华贵的床榻。
“我能否带走赫顿小姐的日记、电报等一切有关与她的。”马沽名用手轻抚在书架上陈列的一台双缝干涉的简易实验架。
阿瑟站在门口说道:“我能拒绝你吗!”
马沽名领着仆人,又把赫顿小姐的闺房中大部分的东西搬运到了他居住的小平屋。
仆人见地上的卷宗洒落一地,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便想去收拾。马沽名赶紧阻止道:“别动,我来吧。”
马沽名上前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归到一类直接放在床上,关系不大的便丢在了角旮旯。
因为有了这次太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房间不得不重新收拾,等一切都收拾好,马沽名已经不知从何处下手,只怪他太贪了,不肯放过任何的机会。
无聊之余马沽名拿着一张陈年报纸看了起来,不惊发现赫顿小姐有一个收集报纸的爱好,她的书房就有一不少,等马沽名有心去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一大箱子,其中有一家名为《粤都时报》的报纸。
这报纸16开正反版,三日一小样,别的报纸刊登的都是全国各地政府的针砭时弊,它却偏偏不同,关于时政的事一概不提,多为粤城的琐事,比如下文;
次日,麓湖同口,居家无出,友人抠门不应,破门而入,某妇跪卧其床,下身不避,玉米棒落墙角,断裂处血迹斑斑,其妇逐亡。
亦或,寻人启事,并不注姓名,易无相片,让人实为奇怪。
这如何能叫《粤都时报》?改名叫《粤都轶事》还差不多。
当然,也有正常一些的报纸,如名为《大公报》的青年报纸,只是一大摞一大摞地黑色铅字,竟不知是何人排版,仿佛这便是他们的特色。
赫顿小姐却对这一类报纸乐死不疲,不光收集,还做笔记,每段话遇上一些字就会用朱笔以示,下面或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抄录一边,似乎就像一个认字的初学者才又的行径,这种奇特的现象让马沽名费解。
想不通的马沽名转而把目光聚集在了赫顿小姐留下的一些日记,当然,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记载,无非是日常琐事,以及她在实验领域的一些古怪发现,其中就有她着重描写过的双缝干涉。
马沽名脑海中不经呈现出一个古怪而聪明的少女模样,她短暂的生命留下无数个疑团。
不知不觉中,山中的最后余晖已落了下去,马沽名来到屋外柴房搬些木炭,他想把冰冷的壁炉给烧着,这样晚上便可以取暖。
山里晚上寒气重,半夜人躺在被褥如同躺进冰窖,手脚都张不开,而况他还打算夜里在继续读那些卷宗。
如是马沽名搬了两趟,正准备返身回去的时候,远处一团明亮的火光吸引了他的目光,夜风从山的哪一边往这边吹,还能闻到一股腐叶燃烧过后的味道。
他在想是谁夜里烧山,从火光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赫琏的夫,是赫琏早年与一位当朝官员的女人结为夫妻。但也有可能是赫琏的几位儿孙,他们的宅院挨得并不远,毕竟夜里如果要确切地判断一个位置还是不可能的。
没过多久,便见天空中升起了一团亮光,紧接着又有几团,它们缓缓上升,飘得更远。
马沽名心里想,也许是赫琏的儿孙在外面放天灯,虽然赫琏是洋人,但毕竟他的儿孙很多都是一直在华夏长大,所以夜里放天灯也不足为怪。
进了屋,马沽名取了石棉,用几张报纸引火,先用细小的木质烧着,后面再往上面添木材,不一会儿便把壁炉烧的火光激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