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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不由己(2)

梅晓喻就这样开始与于显龙第一次约会,由她选定一家西餐厅。她每天上下班都从门前经过,从没有走进去过,每次隔着玻璃望进去,那吃饭的方式和内容,和中国人惯常的不一样,引惹她总有一种尝试的愿望。借着于显龙宴请,她甚想体验一次。待坐在于显龙对面,吃到半生的牛扒,她觉得也不过如此。

于显龙的确与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举手投足间,彰显成熟男人的洒脱;言语谈笑间,透漏出性情的文雅和旷达。梅晓喻想起陆安宏对他的评价:出类拔萃,甚有女人缘。平心而论,从一个女人的角度上,梅晓喻找不出于显龙太多的缺点,如果坚持不懈地追求包括她在内的女人不算毛病的话。这种男人,非常自负,决心得到的一定会得到,甚至无所顾忌,但他背后的大船长身份,时常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缺乏随和性,让她望而生畏。她本心是不愿意和于显龙多说话,看到他喜欢自己到不知如何适从的地步,加上包里的金钱作祟,她也主动显露出友好态度。当于显龙邀她翌日出游,她又装模作样地寻找借口,当面没有作答,再接到电话时,她内心已应声,当然所谓的加班费她也乐意收取。

这一宿,她没怎么睡好,思想负担很重,简直不知道怎样把持自己。睡至夜半,她爬起身,取过随身小包,拿出信封,重新把下午没有数完的钱再数了一遍。数目没错,她又装好,将小包放在枕头旁边,躺下,心理上安稳许多,眼睛睁得大大,望着天花板出神。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小睡一会儿,等她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照得小房间里一片通亮。她拿起手机,翻看一遍。于显龙还没有来电话,她心里反倒没底了,是不是今天的出游取消了?

她精心将自己梳洗了一番后,走进厨房,想做些早饭。哪知,早饭已经做好,放在锅台上。她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大声问:“玲玲,今天怎么起床这么早?”没有回音,应该出去了。

玲玲是梅晓喻男友樊峻的同乡,才十九岁,与父母负气来到这座城市里,在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梅晓喻经樊峻安排,和玲玲同租一寓,不过,各有各的卧室,客厅厨房公用,房租费一人一半。玲玲十分贪睡,几乎没有早起过,就是上夜班,也要补回夜晚的觉。玲玲有自己的理论,女人是睡出来的,只有好的睡眠,皮肤才好,精神状态才好。

一般情况下,做早餐是梅晓喻的事,她常常把热好的饭菜端到玲玲的床头,看着玲玲酣睡,都不忍打扰。今天怎么了?玲玲竟然起得一大早,做好早饭,不打招呼便出门去。梅晓喻想着,吃罢早饭,将碗筷洗刷了。

于显龙的电话迟迟没来,她捧着手机,坐在客厅的靠背椅上,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最后,她决定主动拨打电话。都什么年月了,为什么一定要男方首先联系女方,女方还需要那种过时的被动吗?何况她也没打算把自己送给于显龙,交个好朋友最好,有这样一个朋友,她得益匪浅。听到于显龙的声音,她知道自己那份约会取消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那迫切的声音,已经告诉她,她在他心目中有多大份量,也让她对自己产生出更大的自信,心底里略升出一股傲气。她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确信别无瑕疵,这才出门,走下楼去。

她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么久,耳朵里灌满了周围人在圣希文大教堂和三宝公园的游览心得,以为是圣地,自己一次没去过,想去却是由来已久,只是要坐车、买门票,都须花费,她狠不下心掏一分奢侈的钱。

圣希文大教堂和三宝公园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来到这座城市,不去这两个地方等于没来。梅晓喻抱着借势游玩的心态,坐入高级轿车,自然喜滋滋,异常受用。

走进圣希文大教堂没几步,梅晓喻就后悔不迭了。这儿,门票都不收,她什么时间都可以来,不掏钱买东西,便不会触动她羞涩的钱包。教堂是西方人举行结婚典礼或送葬仪式的场所,距离天堂最近的出口。她根本不打算和这个老男人结婚,更未想到通过教堂的游走向他暗示什么。于显龙谈到教堂里的逝者,有的竟埋在脚下,她更悔了,那不等于去坟地参观吗?一想到死人,她立时不寒而栗。

三宝公园的游逛,整体上是轻松愉快的,耐得她回忆许久。刚刚走进公园,她感受到这位船长对海洋的厚重情感,他变得神采奕奕,才做的手术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步履矫健,发表他对郑和的仰慕,使她留存的拘谨和慎重一扫而光,代之而来的是对他的喜欢。到后来,为避免在索桥上摔倒,她本能地抱住于显龙,已经开始将于显龙当做靠山了。原有的只想挣他点钱或因他挣钱的初衷,淡化到她不刻意想,已不会出现在脑海里。她越来越觉得这位船长真有太多的方面诱惑着她,和她那呆头呆脑的男友相比,天差地别。这才是男人,英武、豪气,充满着男性的成熟魅力。她和他从三宝膳食坊走出来的时候,她大有一种神魂颠倒的陶醉感。

在南洋历险营的小游船上,她被滔滔海浪吓住了。她在家乡的小河沟里坐过三大爷张帆的小木舟,却从未上过海船,更未经历大海的波涛。海浪面前,明知人为制作,她却仍满心恐怖,身边唯一的依靠是于显龙。她没有选择地靠过去,潜意识里就是要船长替她遮风挡雨,贴紧他,她才有真实的安全感。

他亲吻她的时候,她基本接受了他。在她的概念里,身体都如此贴近,接吻也就顺其自然。无论从自己内心的感受出发,还是从已到手或未到手的金钱出发,她都应当迎合。那一瞬间,她不觉想起男友来,自问着:和这个老男人就此即止,还是允许他再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呢?但接吻还是相当投入,船长老道的经验,勾起她一丝丝的****。

小游船驶进欢呼的人群之中,她发现周围几双眼睛紧盯着他俩,她不好意思了,收回亲吻的嘴,脸上火辣辣的烧。

她意识到自己和他差不多发展成恋人关系了,反倒放得开,讲话也自由得多。她轻盈得像一只小燕子,他也像一只健壮的海鸥,他围着她,两人在花草丛中轻快地飞舞。

次后,他俩一同进餐,一同歌唱,一同跳舞。梅晓喻抛开了一切心理负担,她随心所欲,笑啊,闹啊,像是回到童年。于显龙也像一个孩子,全无半点船长的影子,甚至冲她做鬼脸,惹得她尖声大叫,他追上去,两人滚倒在沙发软软的坐垫上。

走出“格兰泰俱乐部”的大门,于显龙向她表白,关心地脱下衣服护住她。她难以遏制自己的感动,越来越感到她未来的生活将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他至少是她生命动力的一部分。

她被他送到自家楼下,在他的怀里又感受了一遍温存,才走上楼。在楼梯转弯处,她瞅见他仍站在原处目送着她,看不大清他的眼神,她却分明感受得到他那一份不寻常的关注。

蹬着楼梯,她还在想,他要是和自己一样,正当年该多好。又想,他如果是个毛头小伙,可能和男友樊峻也无区别可言,手里没钱,社会阅历不丰富,生活压力那么大,哪有闲情逸致逛游三宝公园,哪有余钱吃西餐,唱卡拉OK。人生就是这样,永远无法完美,彻底完美之时,已不在人间了。

走上四层通往五层的楼梯拐角,黑暗中,有两个黑影挡住去路,不像下行的人。她心里一惊,肯定是坏人,她转身,朝楼下跑,却被叫住了。

“晓喻,是我。”那声音一出口,梅晓喻便收住脚,她知道坏人确实来了,她和于显龙之间的始作俑者在这里等侯她呢,而她不得不见。

说话的人正是陆安宏。这一晚,他没有回家,坐进停在楼下的汽车里,和公司售后服务部的业务员小张一起,等待梅晓喻回来。他不好直接给梅晓喻打电话,但有十足的耐心,相信梅晓喻多晚都要回来,除非他俩共宿别处。依他对梅晓喻做事风格的判断,不信梅晓喻会随意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事情总有个过程吧。

事实上,对于梅晓喻和于显龙的活动路线和活动内容,陆安宏非常清楚,因为他有耳目。从早晨梅晓喻坐上奔驰轿车之始,他很快查清车辆时从哪家单位租用而来,再通过一些方式与汽车租赁公司联络上,搞清楚驾车的司机姓白,并打问到小白的电话号码。他拨通小白的手机,先要求小白不要说话,只听自己讲,声称自己是小白所在公司老板的朋友,叫小白关注乘客于显龙和梅晓喻的行踪,随时向他报告,并给小白做了报酬上的许诺。小白一手握着手机,嗯嗯啊啊,丝毫没有引起于显龙的任何猜测。

小白驾车是一流的,之前却没干过跟踪,不过他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很是活道。在圣希文大教堂里,小白开始盯梢,于显龙无意间看到他,他当时故意表现得很自如,未使于显龙产生怀疑太多。

于显龙和梅晓喻走进三宝公园后,小白站在大门口,电话询问陆安宏,自己进不进公园?陆安宏说进去,花费由他支付。小白买了门票,远远地跟在两个目标后面。于显龙在海边看见小白,当时诧异小白不嫌门票价高,也来游园。仅是其中一个场景,其实小白始终尾随着他俩。

于显龙和梅晓喻这一路,有这么个司机跟着,不间断地电话向陆安宏报告他俩的方位和举动,二人却一无所知,想也想不到。陆安宏稳坐家中,只需接接电话,对二人的进展便一清二楚了。

小白吃完晚饭离开后,在陆安宏指定的地点,收到令他心动的报酬和奖励,乐颠颠地开车回去了。

陆安宏又安排公司里的心腹,来到“格兰泰俱乐部”,在于显龙和梅晓喻买断的点唱包间外面逡巡,几次假装走错包间进行窥看。他自己则坐在梅晓喻家楼下的轿车里假寐,此处住址,此前他已查找确切。

守在“格兰泰俱乐部”的暗探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是在梅晓喻和于显龙坐进计程车的时候,报告得非常详细,甚至将于显龙和梅晓喻拥抱的姿势都准确上报了。

陆安宏确信一点,计程车必定载着梅晓喻回家,于显龙必定亲自送至切近。他有十分关键的话要讲给梅晓喻,而且只能讲给她听。算来算去,最好在于显龙离开,她走进家门之前,拦截住她。他叫上小张,悄无声息地走上楼,站在四层和五层之间的拐角处。他盯着四层向上的楼梯,一心企盼持重的于大船长送到楼下即收足,否则,他和小张还得躲上六层,回头再将梅晓喻叫出家门,必定费劲。听到楼梯上的声响时,他顿时大喜,只梅晓喻一人。

他不是故意吓唬梅晓喻,梅晓喻也不可能想到陆安宏伙同另一人幽灵般隐藏在暗色无光的楼梯拐角。她的确被吓坏了,第一反应是逃跑,好在没有呼叫。陆安宏赶忙叫住她,和善地说:“晓喻,不要害怕,我只想和您说句话。这么黑,去茶楼、咖啡厅,换个亮堂场所聊聊。”

梅晓喻丝毫不饰掩对他的反感,极冷淡地说:“就这儿说吧,我不可能这么晚,陪你去任何地方。”

陆安宏倒不介意,语气依旧:“晓喻,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公司的帮助,公司老板是有心之人,对您的所有承诺会百分之百兑现。现在,我考虑另为您布置一个家,在家里见面,增进你俩的情意,你看怎么样?”

梅晓喻吃惊地看着漆黑的陆安宏:“另一个家?为什么?我明天是早班,在医院里照样能见到于显龙。”

陆安宏说:“于显龙已经迷上您了,您到哪里,他保准追去。您回您农村的家,说您母亲病了,他真心对您,会立即找您,看望您生病的母亲,送您一笔钱。您里外都有收获,何乐不为?于显龙不去,是我的失误,不会抱怨您。该支付您的经费,一分不少,绝不讨回。”

陆安宏掏出钱,塞给梅晓喻。梅晓喻嘴里说:“不要,不要!”却并没有过分阻挡住陆安宏的手,钱还是被塞进小西装的衣兜里。

陆安宏又说:“明天我将派一个女员工来与您同行,由她打理您明后两天的生活。好吧,如此说定,请回去早点休息。”

梅晓喻没再多看陆安宏一眼,低着头,从两人中间穿过,来到家门前,用钥匙开门,走进去,防盗门哐啷一声在她身后关闭。

陆安宏在黑暗中沉静一阵,朝向身旁一语未发的小张,低声说:“看住她,谨防她思想走偏,晚上跑掉。你守住楼梯,她万一走出来,拦住她,给我去电话。今晚算你两个加班,我给财务科说补发双倍工资。”说罢,将小张留在夜深人静的楼道里,自己回去睡大觉。

小张满腹牢骚,又不敢离开,在黑黜黜的楼道里熬过后半夜,到天光大亮,才走下楼去,站在楼对面的花坛边,抡臂踢足,佯装成早起晨练的小区业主,眼睛却定格在那个单元的楼梯口。正在烦躁不安,公司办公室文员李楠背着一只大大的女包,姗姗而来,他才解脱了,长长吁出一口气,一溜烟地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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